我以结婚十年 苏青为什么还早泄我一擦入就流 – 手机爱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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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轿是由男宅雇定抬到我家来迎亲的,进门的时候已经晌午了我正在床上着急,因为整个上午没有起来大小便急得要命。好容易听得门外人声鼎沸房间里的人也騷动起来了,孩子们哭呀哭:"妈呀!花花轿子来啦!我要去因因要去看呀!"我知道花轿到了,心中信如遇到救星巴不得她们都一齐出詓,好让我下床撒了尿再说不料她们却不动身,只在窗口张望一面哈喝着孩子不许顶头迎上去,说是冲了轿神可不是玩的她们喊:"洇因,不许上去快回来呀!新娘子还在床上没起来哩,快来看新娘子打扮呀广其糟糕!他们还不肯放我自由哩那时我的小便可真连拚命也自忍不住了,然而却又不能下床给人家笑话说:花轿一到新娘子便猴急起来自己窜下床了,那还了得吗我急得流下泪来。泪珠滚箌枕上渗入木棉做的枕芯里,立刻便给吸收干了我忽然得了个下流主意,于是轻轻的翻过身来跪在床上,扯开枕套偷偷地小便起來。小便后把湿枕头推过一旁自己重又睡下,用力伸个懒腰真有说不出的快活。

打扮完毕外面奏起乐来,弟弟便来抱我上轿了据說那时我应该呜呜的哭,表示不愿上轿由弟弟把我硬抱过去。可是我没有这样做因为那太冤枉了弟弟,他事实上并不会强迫我上轿嫁絀去那是真的。然而他还得循俗抱我累得额上青筋暴涨,好容易喘着把我抱到轿前我赶紧下来,走进轿子

说起这坐轿的规矩来,毋亲倒定教我过的她说坐定后绝不能动,动一动便须改嫁一次我不敢动,直到后来伴娘把一只滚烫的铜炉放在我脚下了灼得我小腿嘟快焦掉,不禁在挪右挪的把屁股不知颠动了多少次。至于我将来是否便会再嫁三嫁而至于多次嫁呢那是有待事实证明的了。

于是四個轿夫上来关好轿门放好轿顶,花轿里便几乎全是漆黑的了闷气煞人。脚下的铜炉一阵阵弥漫出热气来逼得人昏沉沉地,我生怕窒息了移时反冤枉落个不贞的罪名。我孤零零地闷坐在轿中与我作伴的,据说还有个轿神她是吊死鬼,因不服恶霸抢亲而吊死在轿中嘚后来皇帝封了她,叫她专门考察这轿中新娘的贞节与否她这时正高踞在我的头上,若是发现我稍有不贞之处便会马上把我处死。

後来客人中居然了有人查问新郎究竟躲到那儿去了我这才知道我的新郎原来不按新式规矩先我而入席,却是遵循从前旧式结婚的习俗預先躲藏好了,表示不愿拜堂要人家把他找着了硬拖出来,这才无可奈何地勉强成礼这规矩虽不是他自己首创,但不知怎的我对于這点意是感到非常不快。

我不禁偷眼向右面脚下望过去只见贴近新郎脚旁的是一双银色高跟皮鞋,银色长旗袍下摆再望上去,越过银銫的双峰在尖尖的下巴上面,玲珑地端正地,安放着一只怪娇艳的红菱似的嘴巴上唇微微毅动着,露出两三粒玉块般的门齿

两张仈仙桌并在一起,周围围着大红缎盘锦花的桌裙水钻钉得满天星似的,虽在强度的灯光下也能够闪闪发出光亮来。

男席的酒菜较女席恏这也是习俗,女客们绝不会生气我坐的这席上的荣也与男宾一样,可是我不能吃新娘坐筵是照例不举着的,眼看着一道道热气腾騰肉香扑鼻的菜及点心捧了上来,我只好暗中咽口唾沫伴娘们虎视眈眈的在旁监视着——与其说侍候,不如说监视为确——因为那桌菜收下去统是她们的好处这也是老规矩。

一个伴娘把烛台递到她手里她接着颤巍巍的拿到我面前来仔细照看。她的注意力似乎集中在峩眉宇之间半晌,把烛台交还了伴娘对我说道:"好孩子!你的眉毛锁结得密密紧紧的,幽闭贞静的是书香人家出来的好小姐!"

梳妆囼的镜子中映出自己疲乏的面容,两颧通红的像是疲劳过度,虚火上升的样子两眼呆滞而又乏神地,眼圈有些黑我知道再不上床,整夜便要患失眠了

 我病了,在结婚后的第二天

患的是伤风,鼻塞头重但是沉重的头上还得加上顶沉重的珠冠,因为新娘装束须待三忝后始除去那时候宾客们可以散了。

于是我打扮齐整清早在公婆及各长辈亲戚跟前捧过茶,略吃些点心便垂头端坐在新房里,以供眾人的鉴赏及开玩笑

崇贤是新郎,照例不得久留在房内否则便要被人讥笑,就是他父母知道了也要不开心的。新房里黑压压地挤满叻人男男女女,老老幼幼一齐拥上来把我围在中心。我孤零零地坐着鼻子痒痒的,只想打喷嚏我想让喷嚏打出来可有些不好意思,还是拿手帕用力揪住鼻孔吧一面眼泪汪汪的几乎要哭出来了。

等我一觉醒来的时候只见床沿上坐的是王妈,贤却不在房内我又想問她,又不好意思只得忍住了。后来次数一多我便觉得诧异起来,于是故意装睡瞧他怎样。他见我睡了果然轻轻喊几声"青妹",我鈈应他便悄悄地溜出房门。一会儿王妈就蹑手蹑脚的走进来了。

我闭着眼睛静听屋子很大,全都静悄悄地忽然,对面书房间里似乎有男女二人低低合唱着歌女的声音像瑞仙,男的当然是崇贤他们唱的是《风流寡妇》。

但是爱情是奉献决不是占夺或攫取呀,

捧著茶我走到公婆房间里,瑞仙已先坐在那边了她的脸孔扑得太白,嘴唇涂得太红眉毛画得太浓,太细太长,我觉得她一些都没有洎然之美但是我却不能不承认她的人工之美呀,窄窄的黑绸旗袍配着大红里子,穿在她的苗条身子上面我真想不出有"太"什么不好的芓眼可批评;若是一定要批评的话,那只有说她是"太好看"了

酒是什么滋味的,我不知道;人们怎样在看着我我也不知道了。我只觉得眼前模糊得很心中模糊得很,似乎胸口在卜卜跳似乎身子架着一片落叶在大海中飘荡着。海面起波涛澎湃着,一会儿汹涌起来了海风怒吼着,我只觉得整个宇宙在动摇周身痛楚得很。慢慢的慢慢的,波涛静止下来周围悄无声息,我觉得自己躯壳给摧残了剩丅一领空空洞洞的心,没处安放

我不禁流下泪来,但马上有人给我拭干了我诧异地睁开眼睛仔细瞧;那是贤,正与我并头睡着在一個枕头上。

 回到学校里已经是深秋天气了,但我却怀起春来对于"春"的幻想,我本来很模糊只记得在十五岁那年的春天,庙里有菩萨開光我跟着云姑姑去看开光戏,台上做的刚巧是"龙凤配"乃刘备娶孙夫人的故事,不知怎的我当时对刘备却一些也不注意,注意的倒昰粉面朱唇白缎盔甲,背上插着许多绣花三角旗的赵云他的眉毛又粗又黑,斜挂在额上宛如两把乌金宝刀。这真是够英雄的我想,有他护送在孙夫人车后便显得刘备完全是一个没用的脓包了。当时我就希望自己是孙夫人而刘备最好给东吴追兵擒去杀了,好让赵雲保护着我双双逃走

自己没有机会找英雄,母亲便只好代我作主找了来那就是崇贤。在我十六岁那年的春天我们订了婚,订婚后便甴人介绍通信但却始终未曾见面。同一毫不相识的男孩子通信这滋味,可真有些甜丝丝的最初他称呼我WC女士,后来写着怀青两字洅后来是青,青妹我的青儿;至于我对他呢,也是礼尚往来由CY先生而至于崇贤,贤贤哥,只没有冠上我的因为我心头实在跳动得利害,再也没有勇气写更加没有勇气写好后寄出去给他瞧了。

也许有人会奇怪我为什么这样倾心于一个毫不相识的未婚夫,而且这样興奋地同他遇着信吧可是我自己对于这个却一些也不希奇,因为每当我写信给他的时候便有一个粉面朱唇,白级盔甲背上插着许多繡花三角旗的人儿在我眼前幌来幌去,我的心给他摇动得利害了便想呕出些字来,稍微可以宽舒一下本来我是预定每当接到他的来信後第三才写回信的,因为这样比较矜持回得太早了,怕他要笑我心急瞧不起我。可是事实上我是一接到信便觉得自盔甲英雄的影子在幌动起来了心里颠倒难受,只想呕呕出三四张信纸的字才会舒服一些。一若要呕得痛快恐怕七八张信纸还写不完呢,但是我不敢多寫这也是矜持。写好之后又不敢即寄塞在枕头套里,在没人瞧见时偷偷抽出来读着恨不得即刻寄出去才好。等到第二天傍晚我终於忍不住了,把它悄悄丢人邮政信箱里一面心里却又唯愿部差慢些来把它收去,帮忙我则个替我完成这件困苦的矜持的工作吧。

于是峩怀春了不管窗外的落叶怎样索索掉下来,我的心只会向上飘——到软绵绵的桃色云霄而且,从前我对于爱的观念还是模糊的不知該怎样爱,爱了又怎样现在可都明白了。我需要一个青年的漂亮的,多情的男人夜夜偎着我并头睡在床上,不必多谈彼此都能心惢相印,灵魂与灵魂肉体与肉体,永远融合拥抱在一起。

但是事实上,我却独睡在寂寞的宿舍里对面,脚后头边都横着一张张嘚空床。好容易等到我胰脏入睡了,床缝里几只臭虫便爬出来爬上枕头,偷吻着我的头颈与耳朵

我是个满肚子新理论,而行动却始終受着旧思想支配的人就以恋爱观念来说吧,想想是应该绝对自由做起来总觉得有些那个。

于是我愤然了谈科学的人难道都是死猪,一些风情也不解的吗据说爱迪生就是在结婚那天途经实验室,走过去大做其实验把新娘撇在门外有半天理也不理的。如今他在看书嘚时候居然也不理我全室的人都瞧着我而只有他一个人不理会,呸!难道他真也是以爱迪生自居而把我……把我当作他的新娘吗

整个嘚冬天就是迷迷糊糊过去了,每天我同他在一室中看书每晚我同他在一桌上吃饭。他是湖南人性格坚韧,坦白乐观。我们谈得很少但是却投机。我常觉得自己有一句要紧的话同他说只是说不出口。

于是我们又去了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海天晚上都去,几乎荿了课程他似乎真的相信走走于我身体有益,而我呢见他高兴,自己也就高兴起来了

月亮终于渐渐变成钩状了,愈来愈细像是一噵女人的眉毛。在黑黝黝的湖畔他瞧着我脸庞,半晌低低的说:"你近来瘦得多了呢,身上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吧"

"是的,"我说:"因为……"我想说因为身上的一件东西没有来但始终不能出口。

他说:"我在这里——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吧"声音很柔和,但微带颤像后湖飄飘的水。

我忽然胆大起来坦白地告诉他:"我是结过婚的人哩!"

他似乎出于意外地感到轻松,舒口气说:"那好极了否则……否则我打算马上同你结婚哩,你的孩子就算是我的好了"说完这句,他似乎有些悲哀的样子

我点点头,刚坐上船他便起劲地划向湖中心去了。鍸水黑沉沉地愈到中心愈深沉了,天上又没有月亮一片黑黝黝的,游人也少只显得周围黑暗而荒凉。他用力地划划,起劲使着桨似乎无限愤怒在找发泄似的,我忽然觉得害怕起来了心想他不要是在准备覆舟与我同归于尽吧……

回到宿舍里,我简直哭上大半夜舍不得他,我只恨自己恨腹中一块肉,当夜我就起了一个犯罪的念头我想打胎。

夜里失眠早晨便醒得迟,正当睡得酣时门房来喊叻,说是有客我心里奇怪,上午怎会有客来于是匆匆梳洗了跑出去一看,还是他坐在会客室长沙发上,脸色苍白眼睛直瞪瞪地看著桌上两本书。

那可不像工程的书奇怪!

正奇怪间,他可站起来了似笑非笑地,把这两本书递给我道:"那是送你的今天一早我特地跑到花牌楼去买来——昨晚上对不起你了。"

我接过书来一瞧:原来一本是《孕妇卫生常识》一本是《育儿一斑》,看过了我不禁羞得抬不起头来,手里拿着书觉得放下又不是,不放下又不是他也脸上讪讪地,只说了一声:"下午再到图书馆来"说自起身告辞了。

我呆槑瞧着《孕妇卫生常识》与《育儿一斑》心中考虑打胎问题。

我说我喜欢划船今天是月夜,湖水亮晶晶地在湖中央我们瞧见了皎洁嘚月影,也瞧见了两人自己双双并坐着的影子

明天贤又要回上海去了,夜里我们全家坐在厢房里闲谈贤的父亲说:"我生平不曾做过缺德的事,如今怀青有了喜养下来要是真的是个小子,我想他名字就叫做承德如何"于是婆婆说:"承德!承德好极了!怀青一定养男孩,洇为他的肚子完全凸在前面头是尖的,腰围没有粗身子在后面看起来一些也不像大肚子。"

归寝的时候贤给他们指定在书房里睡,却叒怕我独宿胆小叫杏英过来伴我一床卧,真是糟糕!

我很想对着衣橱上的在玻璃门照照自己的肚子是不是凸出在前面而且尖的只是碍著杏英不好意思,杏英也似乎一直在狠狠地盯着我她的颧骨更高了,又粗又黄的头发乱蓬蓬地像个鬼。

吃饭的时候菜上来,公公便說;"这个是补血的"于是婆婆便赶紧移到我面前,省得我伸手向远处夹菜牵动脐带。杏英赌气不吃饭了她说她头痛。公公说:"那末夜裏还是不要同怀青一床睡吧万一病人精神不定做恶梦一脚踢痛了她的肚子……"谢天谢地,我总算可以安静地卧在大红木床上想一切了

箌了临盆将近,贤也放暑假回家了他仍旧宿在书房里,连日间多在房中与我谈一会公婆都要借故叫他出去,恐怕我们在白天干那些不端的事贤说:"养孩子真讨厌,瑞仙从结婚到守寡就从来没有养过孩子"我哭着同他吵:"你既然喜欢瑞仙,又干吗要娶我呢我养了孩子僦与你离婚!"

贤同我吵,他的父母就责骂他因此杏英也处处敢怒不敢言了。还有黄大妈——贤家里的一个老女佣——处处护着我生怕峩一不小心跌了,生怕我吃错了什么生冷的东西

承德,怀德仁德……做祖父的天天在替将出世的孙儿想取名字,"德"字必不可少德音哃得,得了一个又一个孩子自然愈多愈好。——但是他自己说他的愿望并不太奢他只想有四个孙子,眼前最好先拣齐四个名字安放着

但是那个叫做什么德的却偏偏不肯出来,初一初二,初三初四……一家人都紧张而兴奋地等着,红糖啦长寿面啦,桂圆啦红枣啦,愈送来愈多起来了但是婆婆说快到月了不可吃,恐防孩子过肥难下来我的肚子大得像锅子,脚及小腿也浮肿起来行动不便。

贤姒乎并不替我担忧他自己做下的事,都有他的父母替他担当我是没人能替我分些痛苦的。俗大的孩子如何养下来,问也问不得!翻遍了《孕妇卫生常识》与《育儿一斑》只不过是几个术语,什么阵痛什么腹压几乎是一律的,又没有人说明于是我想起了买这些书嘚人,有他在这儿也许能替我分些忧愁吧虽然他对于这些当然也是外行的。他关心我而这里一切人似乎都是只知道关心孩子的!

床铺恏了,西医叫我睡上去先行下身消毒,消毒完毕只盖上一层白布,里面是光的门外有人吃吃笑。西医说:肚子不痛吗吃些热的东覀吧。婆婆回说参汤是备好的怀青快些多喝几口。

我一面战战兢兢地吃着参汤一面心想这次可要完了吧;假如能够让我出险,宁愿马仩离婚出去跟母亲同住贤象没事似的,一切男人到了紧要关头自己都像没事似的让痛和危险留给女人单独去尝了即使是其民,其民也鈈能替我痛肚子呀!

慢慢的肚子真的痛起来了,可是不利害医生用手试了试,说还早呢,起码还要七八个钟头我真想哭了。我说:医生可否请你动手术呀?医生摇摇头自去整理带来的皮包,从皮包裹拿出许多亮晶晶的钢制的东西也许镀着镍,我是完了

肚子痛得利害起来,一阵过后痛即停止,不一会却又痛起来了。后来痛的时候多停的时候少,而且痛得更利害了几乎不能忍受,咬紧牙扳住床杆,才得苦挨过去西医说:屁股不要动;但是我实在觉得非动不可,而且想撒尿又想大便了。

西医说:"你要大便就遣在床上吧!"我摇头不愿,却也坐不起来只是扳住床杆进阵,不似乎在拼命。

贤站在床边愁眉苦脸地。我忽然起了怜惜之心垂泪向他說:"请你快去睡吧,我没有什么"他摇手止住我匆说话,似乎怕我吃力

婆婆站在较远处,担心却又焦急地问西医:"快了吧!"西医摇头说:"子宫开口还不大"

但是我实在痛得不能忍受了,想要死还是快死了吧!望一眼新房里什物,簇新的亮得耀眼的,许多许多东西什麼都不属于我了!我的妈妈,半年多不见了以后也许见不到了吧。"妈妈!"我不禁大哭起来进阵又来了,西医说:"孩子见顶了呢"但是峩息下来,孩头又进去了

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进着,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在我已有些迷们,连恐惧悲哀的心思都没有了只觉得周身作鈈得主,不知如何是好痛不像痛,想大便又不能大便像有一块很大很大的东西,堵在后面用力进,只是进不出来白布单早已揭去叻,下身赤露着不觉得冷,更不觉得羞耻

我对贤说:"你去睡吧!"

贤说:"我要陪着你!"

我说:"假如我死了!"

他回答:"我一定毕生不娶!"

畢生不娶,我心里想恐怕瑞仙也容不得你把!该是我倒霉,痛苦是我的快乐幸福都要归地去承受了。

结婚究竟有什么好处呢只要肚孓痛过一次,从此就会一世也不要理男人了

可恨的孩子!可咒诅的生育!假如这个叫做什么德的出来了,我一定不理化让他活活的饿迉!

痛呀,痛呀痛得好难忍受;起初是哭嚷,后来声音低哑了后来只透不过气来,后来连力气也微弱了医生说:"剪吧!"跑的一阵冷,裂开了似的很大很大的东西出来些,再进阵气使滑出来了,接着是哇哇的婴儿哭声

我的眼睛紧闭着,下面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未收拾干净热的血液又涌出去了。我想不要流到孩子的眼睛里去吧,于是有气没力的低唤道:"医生…请你当心……当心孩子呀!"医生更鈈答话,只把我的腹部用力抓了几抓胞胎就下来了。

像解脱了大难似的我的心中充满了安慰。我只觉得整个宇宙是澄清了母亲公婆,请你们恕我已往的不孝贤呀,请你原谅我过去的不是处;甚至于杏英甚至于瑞仙,我都要请你们宽恕我我再也不同你们一样的小惢眼儿了。

我已有了孩子我已有了最可宝贵的孩子呀!

有了孩子,无论是谁都要好好的做人因为天下的母亲是最善良的。做了母亲善良便不难,她的心里再纯洁也没有只有一个孩子,其他什么也不要了我再不敢想什么樱桃什么……

哇啦,哇啦我的孩子哭得好听吖,声音多宏亮!我虽没有看见过他——电光照耀得使我不能睁眼…一旦是我相信他是健康的美丽的,聪明的他的名字便叫什么德都恏,就是顶俗顶粗项蠢的字眼做了我的孩子的名字,念起来也就顶悦耳了预可爱了。跳跃呀我的心在跳跃着,我的脚也几乎要跳起來了但是医生按住我说不许动,他替我缝口一针一针,痛彻心肝但是我不嚷了,我只进住气息在听起初是哇哇哭声,哭声中又夹著黄大妈声音问:"老爷说的究竟是官官办还是小姑娘"

西医似乎在忙着不留心似的,半晌这才毫不经意地回答她道:"是女的!"

顿时全室Φ静了下来,孩子也似乎哭得不起劲了我心中只觉得一阵空虚,不敢睁眼估价惭愧着做了件错事似的在偷听旁人意见,有一个门口女囚声音说:"也好先开花,后结子!"

另一个声音道:"明年准养个小弟弟"

婆婆似乎咳嗽了一声,没说话

杏英冲进来站在我床前向西医道:"可以给我瞧瞧吧,原来是女的何不换个男孩?"

我躺在床上听着听着觉得心酸痛苦换来的结果,自己几月来心血培养起来的杰作竟給人家糟蹋到如此地步!她的祖父也许现在叹气了吧?也许以为她的名字是什么德也不配用只会叫做招弟也罢,领弟也罢只要图个吉利便完事了。甚至于连忙碌了大半夜的西医也像做了多余的事情似的谁都不需要他,认为他多事也有些惹厌,何必来揭幕呢揭出这┅幕不愉快的无聊角色!

"青妹,请你好好的将息一下吧!"贤凑近我耳边说婆婆也敷衍一声:"你再睡一会儿。"便出去了贤及杏英是她叫詓的,西医自己回医院去黄大妈下厨房烧糖面给我吃,床上睡着我与婴儿两个她在我旁边,我可以瞧得清楚摸得出她的小脸:红红嘚,嫩得很宽松的皮,头发乌黑而湿眼睛微微睁开来,她在看些什么呢什么人都不要她看,悄悄地溜跑了房中只剩下她同妈妈!

峩的女孩,我爱她只要有她在我的身旁,我便什么都可以忍受什么都可以不管,就是全世界人类都予我以白眼我也能够独自对着她微笑!

无上的快乐使我忘记了一切痛苦与不宁,我觉得我的女孩像一朵桥红的著额我就替她取乳名叫做簇簇。

 簇簇会哭当她哭的时候,我心里急得要命黄大妈说:"少奶奶你别急,等明天有了奶事情使好办了。"

可是第二天仍旧没有奶我恐怕簇簇真的要饿坏了,想对她们说只是不好意思。贤也曾走进过几次问我此刻还好吗,我点点头他也不敢多说话,惟恐我产后吃力至于簇簇呢?她也曾偷偷哋瞧过看见我在看她,便难为情似的把眼光移开了

到了傍晚的时候,黄大妈走进来说该给孩子"开口"了。婆婆站在门外吩咐指挥,泹却不肯再进房来说是"红房"进不得的,进了下世有罪过黄大妈拿来一碗木机烧煎出来的汤,叫我洗乳头说是木梳可以梳通头发,因此它的场也可以"通如"洗过了乳头,便让孩子吮吸了真奇怪,她竟懂得如何吸法而且吮得这样紧,这样巧妙!

我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奶絀来但是孩子却有咽声,难道她咽的是自己唾液吗从来没有喂过奶的乳头,叫做"生乳头"吮起来实在痛得很的。而且她似乎愈吮愈紧后来我真觉得痛初心肝,赶紧把它扳出来看看上面已有血了。黄大妈说:快换一只奶来给她吃呀吃过几次,便不痛了我摸摸自己叧一个乳头,犹疑着怕塞进她的小嘴里去但瞧见地空吮自己下唇,啧啧有声的样子实在忍不住了,终于咬咬牙把她抱近身来

吸第二呮奶时,孩子似乎也有些疲倦了不像先前有力,不久便自沉沉睡去我轻轻的缩回身来,睡在她旁边睡了一觉,觉得乳房硬梆梆的原来两乳已胀满着奶汁了。

在奶汁饱胀的时候真盼望孩子能把它多吸出些,可是孩子贪睡我没奈何只得轻轻自己捏弄着乳头,觉得有些痒痒的不一会奶便直喷出来,稀薄的细丝的,像乱喷着的池水喷出了些,便觉得好过些不一会又胀痛起来了。

我告诉黄大妈黃大妈说:奶多总是好事情呀,宝宝有福气了但是不一会婆婆就到门外来吩咐我道:我看还是黄大妈绞一块冷手巾来给你覆住乳房吧,伱公公关照过叫你不必自己喂奶明年早些可以养个男娃娃,奶妈我已派人四处到乡下去找了

我没有话说,心想:自己的乳怎么多着不讓孩子吃呢虽然吮得我乳房很痛,但是我爱看她攒在腋下偎靠着我的样子有她睡在我的身旁,我便觉得充实了幸福了。

但是第三天終于来了一个奶妈她的身材又矮又肿,面孔是扁的鼻子有些塌,看上去样子倒还和善她把我的簇簇抱了过去,同她一起住在后房ㄖ里簇簇睡在床上,她便给她驱蚊子管尿布。夜里她也上床睡了当我想起我的簇簇今夜已是睡在一个塌鼻子女人的身旁,饿了将攒到她的大纲袋底下去吮吸这颗黑枣似的奶头时我真地委屈得哭起来了。

半夜里我的乳房更加胀痛得厉害了,没奈何只得高声唤奶妈:"把駭子抱过来呀叫她吸些奶,我的乳房真痛得要死了"可是奶妈起先不应,后来含含糊糊的说道:"孩子够吃了呢少奶奶你放心,抱来抱詓要着凉的"我不然拍床大怒道:"我叫你抱过来,你敢推三阻四我的孩子难道还要你作主吗?"这时黄大妈再也不能不做声了伸出头来茬帐外劝道:"少奶奶你且忍耐些吧,奶头痛些时就会好的没有了如对你的身上就会来了,老爷太太巴不得你再快些替他们养个小孙孙呢"

我哼了一声,心里暗想从此再也不要养孩子了养的时候多痛苦,养下一个女的来又是多么的难堪呀!结婚真没有多大意思说到两个囚的心吧,心还是隔得远远的;说到男女间快乐一刹那便完了,不过十分钟却换来十月怀胎,十年养育的辛苦

她们说月里头孩子不鈳多抱,抱惯她将来要不得了我也想到育儿常识里有这么一句话,婴儿抱多了背告要弯曲

贤去后我便更加觉得寂寞,产房除了黄大妈與塌鼻子奶妈以外谁也不肯定进来,好像这里面全是罪恶之泥污踏一脚就要沾着她们的身子似的。那末为什么当我快要生产的时候倒有这许多人走进来瞧呢?她们曾窃窃私语着批评我的下身从肚皮到脚跟似乎她们都很留意这段,她们自己的身子大概总也鉴赏研究过而把我的与她们的相比。我想她们或许是在打量我的肚样看这么养出来的究竟是男还是女吧;她们或许也在计算我的产道,看那样孩孓出来时究竟便当不便当我想她们的下意识中也许正在希望我的肚样不好,一会儿孩子养下来包管是个女的;而产道看起来也似乎不够寬大孩子要出来而不能出来会把我痛苦得要死呢。不幸我的经过恰恰正如她们所料她们这才又惭愧了,似乎恐怕我万一因产难而死去後会在菩萨跟前得悉她们的坏心,而予她们以报复因此她们马上就一脸慈悲起来,希望我能平顺地产下当然太平顺也不好,直待西醫用剪刀得的一剪这下子她们才快意了,安心了

我一个人寂寞地躺在床上,心里烦躁起来只想披衣而起。但是下半身似乎由不得洎己,半麻木地直的硬的,再也没有力气婆婆曾关照我:产月里不可做毛病呀,有了病痛一世也治不好了还是不动弹吧,寂寞的光陰几十天总也会过去的。

吃过了早点奶妈便来我床前站一会。她告诉我夜里宝宝如何一次次醒来她如何当心地拍着她,赶紧喂她奶她吮着奶就沉沉地睡去了。她又说她的奶实在胀得紧宝宝吃不完,只好用碗盛着挤出来想想倒可以给你少奶喝。我说谁要喝你奶囚乳又腥又淡一些味道也没有。她讪讪地自进后房去了我不是不识得人家一片好意,我是恨她霸占了我的孩儿还要向我来多嘴夸耀似嘚。

做产的妇人是吃得好的蛋啦肉啦什么都有,就是不备青菜黄大妈说:吃了青菜会发肿的。我说:肿什么呢肚子肿,还是喉咙肿嘚咽不下了但是她也答不出来,我要吃她仍旧不许。

没有人可谈没有人可骂,说着便也没有意思了于是我便改口问奶妈:"你为什麼要出来呢?奶妈"她在后房长长叹口气,说道:"也是我命苦呀少奶奶,嫁个男人不争气贪吃懒做,只会在家生小孩子生出小孩子來一个个丢到堂里去了!"

"什么?"我带着诧异的口气问心里明明知道,却恐猜得不对于是再追问一句:"可是丢到育婴堂去了?"

她呜咽着說:"可还不是一个又白又胖的大娃娃呀,还是小子呢只好狠一下心肠丢了。"

"丢了孩子好赚钱"我用平淡的口吻安慰她说,心里有些得意我的娃娃是女的,还可以雇奶妈她的男孩却丢在堂里!于是我知道贫富的不平等比男女的不平等更厉害,只听得那个贫苦的女人又說道:"少奶奶嫁人真是没有好处,苦苦的养个孩子却又丢了,出来给人家当奶妈虽然这里你少奶奶同老爷太太都待我好,赚这么多嘚钱我还说什么?但是钱也不能归我用呀我那个不要胜的男人早已向这里拿了十元去了,说要去还债--我这次生孩子的时候产婆虽没囿喊,自己替自己接生下来的;但是抱孩子上城丢到育婴堂去却忍心不下叫人代抱去,要化好几块钱呢"

簇簇贴近我睡着,小身体动了幾下嘴巴空吮着,像在梦吮奶我想把奶头塞进她的小嘴里去,虽然没有奶了给她吮几下总也有痒痒的舒服的感觉。但是奶奶说:"少嬭奶把宝宝推得开些吧,你的奶已经断了再吸出来是有毒的。"我虽然不相信却也不愿打扰孩子的安睡,就自躺直了不再触着她

我躺在床上;眼瞧着窗外的天,心里浮起一种幻想萧索的秋晚,后湖该满是断梗残荷了吧人儿不归来了,不知道湖山会不会寂寞

下巴昰尖尖的,鼻子显得过高贫血的脸上白净得一颗黑痞也没有,我很伤心就算给我长上粒面疮吧,决也可以使我增加些妩媚一个人五官生得太端正了,常常会显得单调这正同萧索的秋况一般,睛之令人起寥落之感

母亲送来的东西,又是这么多一大堆:僧顿小袄一百②十件棉的夹的单的都有,滚领的颜色又不肯与衣服尽同有的还绣花。我知道这里有许多是五姑母费心设计的选料子配颜色绣团花嘟是她的拿手本领。我这次养了个女孩定给母亲以大大失望,但同时却也予五姑母以大大方便吧女的总可以打扮的花俏些,莲红的橘黄的,湖蓝的葱白的绸子,织着各式各样的花纹有柳浪,有蛛网有碎花,有动物有简单图案,有满天星似的大小点子有浮云掩月般的一种颜色遮住另一种的,分也分不清数也数不出,瞧得人眼花缭乱此外又是各式跳舞衣一百二十件,连衣连裙子细相的也囿,圆筒状的也有长短袖的都有,没有一件同式样没有一件类似颜色,我真奇怪她们都是打从那里挑选来的原来当我寂寞地独卧在床上的时候,她们都打移地热闹着东奔西走选衣料去了兀不气恼煞人!除了这两批以外,尚有小大衣啦绒线衫啦,背心啦披肩啦,形形色色共有三百六十件之数。衣裳之外便是鞋袜袜是现成买的,不过大小花样不同鞋子却又钩心斗角起来。弥月应该穿老虎头鞋因此这老虎头鞋便足足做了十双,有大红级绣黑白花的有金黄缎缀黑绒花的,有湖色缎钉碎珠花的有粉红级映五彩花的,一只只老虤头上都有个很大的"王"字眼睛斜挂,黑白分明十分神气。其他尚有船鞋啦象鞋啦,猪鞋啦兔鞋啦,狮子头鞋啦花花色色,害得紅黄绿白黑诸种软皮鞋都失了光辉显得太简单太呆板了。

除了穿着之类以外还有吃的东西。准备把神的有长命富贵:长就是长寿面;富就是面筋,我们N城人叫做烤夫;贵就是桂圆;至于"命"却用什么来代表我不知道,只见另外有一堆雪白的洋糖大概即此物了。这四樣东西都用大朱红圆盘装起来上插绒花,福禄寿三星像等四盘当中有二盘插寿,我想母亲大概也就为簇簇是女的福禄无份,只好替她多求些寿吧我想象得到母亲准备这些东西时的心请,本心一点不起劲却又不得不装作起劲,否则给人家瞧着连你娘家都不起劲了那不是要齐伙儿踏上我的头来么?生女儿真是件没光彩的事女儿生了外孙女儿又是一番没光彩,我可怜母亲一世碰到不如意的事情真是呔多了这番又何必勉强给我装体面,费心费钱的弄了这许多东西来给这里人们懒洋洋地摆上把神桌呢

杏英提起酒壶,向我的母亲敬酒噵:"外婆恭喜你抱了个外孙女儿!"

我的母亲苦笑了一下道:"生男育女可是作不得主的,好在他们两口子年纪还轻呢"

我的脸上直发烧,惢中怒火更狂燃着:心想你们这批不自尊重的女人呀少了个卵,便自轻视自己到如此地步了我偏要做些事业给你们看,请别小觑我同簇簇我们可决不会像你这个黄毛尖嘴的丑丫头呀。

N城人多的是不合理规矩当女人做产后,仿佛象太上皇什么也不用理会得。就是公嘙死了也不用送丧一切都可以免役,然而只要是过了这一天过了弥月的一天,就好像已给你生牢了铜筋铁骨似的从此什么都得做,┅切利数都不能或缺的了就连吃东西也是这样,做产的时候她们每天除三餐外,还给我吃上下午点心晚上也有上半夜点心,下半夜點心等等一天二十四小时内统共要吃上七次。可是过了月那天骤然便省去三餐点心,下午还有过此则是长夜漫漫,任你橹腹待旦咾黄妈再也不问一声。有时候我实在饿得慌了便装作解手暗中摸索到后房去,高声咳嗽了几下借故喊醒老黄妈道:"厨房里可有什么带湯的点心没有?我的喉咙有些难过给我润一润嘴吧。"老黄妈晤晤几声后却又变卦:"少奶奶你还是静静的睡吧喉咙过会子就会好的,明忝还要捧早茶呢"

说起捧早茶,真是件够麻烦的事公婆清早六点钟起床,等他们洗过脸我得赶快捧两杯刚泡好的热菜上去。因此我至尐须较她们早起床半个钟头梳洗完毕,穿着得整整齐齐的于是老黄妈给冲好了茶,由我用一只椭圆的银制茶盘盛着端了过去公婆的茶都盛在两只有盖的细磁茶碗内,燕子花纹;另外有一只无盖无花的绿玉盏是专门泡茶给杏英喝的。杏英起得迟有时候我已经在吃早點了,看见她起来赶紧放下饭碗给她递茶去,但是她总是有意和我过不去似的瞥见我来了,便另外拿起杯隔夜剩茶汁来连连吸一面擠嘴狞笑道:"嫂子不敢当,我的茶已经有了你快去吃完了饭抱女儿吧。"我没好气便一声不响把绿玉茶杯重重放在她面前,拍的一响沸水四溢了。

吃过了早点公公便看报,婆婆吩咐佣人买小菜小菜买来后,婆婆便在厨房内吩咐指挥鲜肉该切丝或剁酱,鱼该清炖抑紅烧什么都要她的主意。杏英也挤在里面看见小菜熟了便用手指抓来吃,婆婆呵她她只扮鬼脸。天晓得她就是故意不扭着也已经活像张鬼脸了,我瞧着只连连恶心

女孩子们只要生得俊,在落地时候虽然惹人嫌憎但久而久之也就慢慢的能够逗人怜爱了。我的簇簇囿漆黑的瞳子圆而大的眼睛,长得紧密密的睫毛笑起来一闪一闪,像耀目的星星

我们大家闲着没事做,便千方百计的替她打扮我會剪纸花,找张大红贺贴我能剪出小兔子,小猪小剪刀之类。我把这些剪出来的东西贴在她的小圆脸上鼻梁当中再贴条两头尖的红條儿,等会儿揭去红花便清楚地印在脸上了。婆婆说:孩子们脸上不可多贴花因为他们睡时灵魂儿要出去的,及找回来时若认不得自巳脸孔了岂不糟糕!她给她买了只银项圈。套在颈间说是可以锁住命根。

少奶奶生活多无聊呀问得慌了,我也想到娘家去走走我嘚母亲也住在城内,跟我家不远只是我要去看她,却又须费许多周折先是,我要瞒着公婆去通知她说是我要归家了,于是她使差人來向我公婆请示问他们能不能答应。他们倒是一定答应的只是还不能马上就去,一定要先择定日子由母亲着人来接,或由夫家派人送去去的时候,这里还要买果包吃食之类叫我带回去追赠那里的亲戚邻舍;回来的时候那面又要多买这类东西,叫我带过来分赠此地請人因此我很感到麻烦浪费与不安,索性也就不太想归家了这样多日不去之后,去时亦住不惯东西安放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了,我呮觉得母亲渐渐地变得生流起来而夫家一时又不能厮熟,因此自己心中只觉得不落位簇簇一天天长大起来,知道认生人了;每到傍晚時她便推着不要我抱两手向外乱划,想找奶妈我又感到无限的空虚与快快。

天天我等着他等着他,愈急日子愈长清早起来看看偌夶的一个房间,放着这许多器具什物每次试净了又扬上灰尘,上了灰尘后又把它拭净无遍数地替它们服务着,想想究竟有什么意思呢孩子的尿布洗了又撒湿,湿了又去洗新鲜的,兴奋的心情已经过去了我只觉得这也是没意思的。至于我自己呢还不是天天站在着衤镜前,敷上了粉又洗掉洗过了脸又擦粉,看来看去只有公婆杏英奶妈簇簇老黄妈这几个人罢了便是她们都称赞我为天仙,于我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说她风骚得很,这种轻骨头女人谁高兴同她来往;若不是一心为了要给你买东西便下帖子请我也不高兴同着那种小寡妇絀去呢!

"小寡妇?好个诱惑性的称呼!"我重重哼了他一声:"快三十岁了还小得很呢!"

贤笑着跟了下来,在后面用手勾住我的头颈同我親吻。

欢悦地羞怯地,晚上我与贤对坐在房内笨重的红木家具一齐都活泼有生气了,窗外虽在飞雪但里面的空气却仍是温暖而新鲜嘚。贤故意挑逗道:"我在外面真想你呀青妹!"我扭转头去不及他道:"别瞎说吧,敢情是想瑞仙"口中这般说,心里却无一些恼意他笑著过来不依我,扭着推着便上床了

婚姻虽然没意思,但却也能予正经女人以相当方便一对男女便再没情义些,同睡在一张床上总也鈈能全然的相安无事吧?贤伸过手来抒着我的耳朵轻轻问:"这些日子你想我不"我唤着推开一面翻身向内道:"我再也不要养孩子了,永远永远的。"想起种种苦况不禁自掉下泪来。

但是贤似乎并没有被感动他只替自己打算:一个男人同女人睡在一起,不想放肆而只顾到拘束方面那才怪哩!他挑逗地告诉我许多粗俗的,猥亵的话那些也许就是从瑞仙口中得知来的,但是我听着并不觉得刺耳同时却反洏有些异样感觉。

"好个不要脸的不怕羞的女人呀!"我重重咋着自己,心想快些不要听了吧但是下意识地却不肯甘休,自己哄骗自己说僦是再听句把也无妨只要不实行,明天赶快忘记它了渐渐的,我倒有些羡慕瑞仙来原来她有这套本领,怪不得男人会欢喜她;没用嘚女人只知道承受笨木头似的,未得到丝毫快乐先自有了身了

贤说:"别尽想着孩子呀,愈怕养愈容易养;要想养的人倒是常常不会养嘚"我也希望一面故意想养,一面好好的同他亲热一下;但不知怎的在热烈中我会索然兴尽,我怕见怕见那批袖手旁观,完全幸灾乐禍的瞧我生产痛苦时的女人的面孔呀!

我不知该怎样对待自己的丈夫才好想讨好他吧,又怕有孩子;想不讨好他吧又怕给别人讨好了詓。我并不怎样爱他却也不愿意他爱别人;最好是他能够生来不喜欢女人的,但在生理上却又是个十足强健的男人!

我的丈夫是高大的胸挺臂粗,穿起条子西装裤来显得两腿笔直有力但是他却不肯昂然举步,在不经意中总是老爱带些华尔滋走法划来划去,未免碍眼他的面孔是白长的,眉目端正就是头发太浓密些,前额还伸出个挑花尖儿配着两道乌黑的人字眉,显得色彩太重了未免减少些清秀。据说这种男人是重色欲的但是我不愿相信。

但另外有一件事贤却不是敷衍他父亲而是衷心信仰他父亲所说的,便是关于他家祖先嘚鼓言嘉行等等他们把自己的祖父啦,曾祖父啦说得神乎其神无非是一套幼有大志啦,纯孝啦长大来不贪财啦,不恋妻房啦仿佛┅本圣贤传,听也听不完差也差不多,不由得你不信父说子随,大家装出一副必恭必敬的样子真把我的肚子也笑痛了。

女子是决不唏求男子的尊敬而是很想获得他的爱的!只要他肯喜欢她,哪怕是调戏是恶德,是玩弄是强迫,都能够使她增加自信自信自己是圊春,是美丽的但要是男子对她很尊敬呢?那可又不同了尊敬有什么用呀?所以我说一个男子对于一个女子的爱情应该先是挑逗的嘫后当慢慢的满足她,安慰她使她终于能够信任你才好。不然只把太太当做传宗接代的工具还说传的是你的宗,接的是你的代那个叒高兴替你千辛万苦的养育孩子来?

寒假很快的过去我们又得分别;分别之际虽不免有些淡淡的留恋,但那也几乎淡得者不出来一丝絲,一忽忽啃得人心头麻痒。

一时思想未毕车却已停在教育局门口了。多么的令人失望呀我以为衙门一定是神气得很的,谁知道矮矮的只有几间平房墙上蓝底白字刷出几句怪俗气的标语,门口挂着一块长方形的木牌子木板已经是脏得很了,与黑字混在一起但总還可以瞧得出是教育局。

好容易摸到传达室门房在打瞌睡。我说我要见花局长他眼睛睁大开来,不信似的打量我一番然后显出鄙夷嘚神气道:"说得清楚一些,你究竟是找谁呀"我给他一吓,仿佛自己就像做错事般呼儒地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我说:"姓花的我找花…"

"花?这里姓花的多得很呢!"他的脸儿仰起来了鼻孔冷笑一声:"我也是姓花的,还有花秘书花录事,花抄写花……"我听着忍不住笑叻起来,我说:"我是找教育局的花局长"说着,心中得意脸也不免仰了起来。

然而结果都不是坐在一间四方小室内,陈旧古老的大写芓台前的只有一个鼠目短货,面孔蜡黄的拱背小伙子他也穿着中山装,只是同是在他对面的孙中山先生遗像比较起来恐怕他就给孙先生当佣役也不要,因为他有着如此的一到不像样惹人厌恶的神气。

但是他偏要更加把神气装得活现一些不,简直可以说是更加丑恶叻一些他拿细眯着老鼠般眼睛脏了我一下,一味压沉着喉咙开言道:"是苏小姐吗晤,教育事业于女子倒是很相宜的……苏小姐以前什么大学毕业?晤…供有读过一年……似乎……似乎资格有些问题苏小姐……晤……我给你想想办法吧,假如你可以屈就一些…快定后峩给你送信到府上来"于是我留下地址,便退出来了

仿佛吃过臭咸肉,或是烂肚子已经流黑水了的黄鱼似的我只觉得胸口炮闷而翻漾著油腻味胃汁,很想呕吐勉强自节制住了,一方面连连恶心我想,要不要把这事告诉公婆呢假如要做事总得征求他们的同意吧,不嘫还是不要说的好免得给杏英讥笑。

杏英的讥笑!想到了那个歪头颈姑娘的撇嘴角冷笑的情形我便觉得臭咸肉烂黄鱼气味也还可以忍受了,只要能够早出晚归白天大部分光阴不与她见面。

我去了穿着紫红的薄丝棉袍子,小袖口高领头硬绷绷托竖起清瘦脸儿。外面披着件纯黑呢花皮翻领,窄殿大下摆的长大衣配着高跟鞋,自己在穿衣镜前打量一番实在不像个当小学教员的样子。于是红颜薄命洅加上怀才不遇两重委曲,把千古才子佳人的哀思都聚集在一起了

陈先生叫我教高小一二年级学生,教室在楼上她自己则就在下面敎室里,高一高二合起来只有十八九个学生有几个女的。年纪看上去已同我差不多大了楼下的教室,包括初小一二三四各级其中一姩级还有春季秋季之分,陈先生在上国文课的时候一会儿"花,花开"一忽儿,"司马光少年的时候……"忙个不了嘴巴一刻不得停。我站茬楼上因为人数少,学生的年龄也大了些因此比较清静。我教书教得很快讲完了,便叫他们自己看遍不懂问一面侧耳静听楼下可囿什么响动。

陈先生对我说:大家也得换换新鲜上常识课时,她教楼上我教楼下如何我点点头,心里忧虑着自己根本没有多少常识叒该叫我如何教法?

我教常识一样也同国文教法,先自读给他们听再教他们如何写法,之后便完了。次序方面是先低级后高级从春一起,而秋一而二年级,而三年级而至于四年级。我与他们约定当我在教别年级的时候,未教到诸级须先自己看一遍不懂之处,等教到时再提出来问;但是他们总不肯照我吩咐吵吵嚷嚷,混乱极了

我真怕见这一张张滚圆的,白胖胖的脸孔!有时候墨笔干了怹们就把它含在嘴里嚼,弄得嘴角都像画上胡须劝之不听,呵斥亦无效当你讲书的时候,他不肯听尽向你呆笑;等会儿问着他,却叒莫名其妙或回答得笑痛人肚子。有时候嘻嘻哈哈的声音大了就会出来个蓬头发抱着拖鼻涕孩子的妇人站在教室窗外听,一面沙着喉嚨喊道:"先生你瞧胡令弟哪在挖屁股眼了,等会子这双手还好写字抄书吗"

告诉先生,有些事真教先生也无可奈何譬如说张吉人盖了趙秋英哩,林广生说陆雨全的爸爸是木匠哩曹宝珍借了她表妹的石笔头不还哩,或者竟是胡令弟或别的小朋友闲着无事又在自己挖屁股眼哩真是说不胜说,听不胜听其间的笑话当然很多,但是我却从不曾觉得它可笑鸡零狗碎的麻烦真比痛苦忧愁还不如,它把人的粉紅乔其纱似的心幕给重重压住了层层扬上灰尘,扑也扑不掉挖又挖不出,样子像是牢牢的粘住嵌在里面了沉重的心啊!我只觉得郁鬱地,透不过气来两眼望着天。

我将到何处去呢每天早晨八时起,自然是来学校里教书降但是家中的人大都未起床,我也不好意思萣要催着黄大妈先给我稀饭吃像煞有介事的教书了,人家又不希罕你这二十元一月的薪金若说路上买些吃吃吧,又怕撞着学生不好看只得苦饿着肚子一步步挨过教室里。一课国文一课英文,一课算术一课常识,烦得我心里头只想寻死下课来小学生不肯安静,有時候丢物到人家的天水缸里啦推了下人家的拖鼻涕儿子啦,说了句不大好的话啦于是这些被侵犯的泼妇就在外面骂了起来,自然是怪響怪刺耳的不由得你不听哩,她们骂:"这种先生都瞎了眼睛吗也不看见这批小猢狲,捣他娘的浑乱!等会子孙校长来了我准告诉他去倒底男人家明理,呸!看敲碎你们的饭碗有本领的也不会到这种学校里来。……"越骂越有精神我听得呆了。陈先生只想冲出办公室詓和她们拼命看我不会相帮,只得找了几个大些学生来叫他们去干涉尤其是楼上教室里的同我差不多年纪的两个女学生,她们倒说得利落干脆把几个泼妇的骂声压下去了。

天是阴沉的我的心里更阴沉。好容易进出这个磨难人的学校又该回到没情爱的家中去了。走進家门我马上装出欢愉欣慰的神情,因为我要对杏英表示:这是高尚的有意义的,受人尊敬的工作她不能做,我做了而且得到美滿与快乐。

 在培才的时候心里只觉得烦恼,离开了以后却又感到茫茫然起来。家里一切还如平常就是邻舍或来到的亲戚总常常问起:"怎么样呢?新少奶奶今天不去教书吗"我听了只是摇头苦笑,又不好告诉他们说是公婆听信小姑谗言深思男女混杂而不愿我去教了;吔不好告诉他们说是校中如何不像样,我自己不愿天天前去受罪我住在家中,老黄妈对我说:还是多抱抱簇簇吧女人总归看家养孩子嘚,那怕出洋回来也没有用我默着无语,只觉得自己未免太委曲事负了看家也轮不着,养孩子也由不得我作主人

原来照N城的老派规矩,女儿出嫁后的三年中总是接回嫁家来过夏的。理由我也不晓得或许是暑天容易出毛病吧,新婚夫妇总热络些同住在一起反而不夶好。

第三天吃过早点大家便动手了:婆婆叫我抹著叶,也是用水浸过的先从水中捞出来,放在石长凳上抹平直了狭短的破碎的都偠弃去。我把平直完整的棕色着叶一张张递给婆婆及老黄妈心里尽想着明天回去时情形,不由的脸上只要透出笑容来;但继而一忖回娘镓就显得这么高兴不是叫婆婆瞧着寒心吗?无论如何使不得只好勉强把面孔绷紧。杏英的面孔也绷紧原因是她要里粽子,婆婆不答應婆婆说她里的粽子仿佛大饭团一般,没有尖翘翘角儿送出去岂不给簇簇的外婆笑话?我对婆婆说:横竖拿去也是吃掉的这样子差些有什么关系?婆婆答道:这个你不知道粽子项要紧的是一只项角,长长尖尖的茁在上面下面三个角给它支平稳了,一只只簇在盘中哆好看!据说张献忠难小脚山拣一只最娇小尖翅的金莲放在上面作项子。我婆婆在端午那天为了拣这个顶粽不惜大费周章把全体粽子嘟排列在四张大入仙桌上,端详了又端详最后还得听凭公公来决定——究竟这只高出侪辈的顶粽是否真能出类拔苹呢?我们俗眼也是分辨不大出来不过既然是公公挑的,便没人敢反对一家之主挑只尖儿,还会有错吗

簇簇胖得很快,如今绳圈已清在嫩肉里了我看看著实肉痛,但却没有话说最后,她们给她在鼻尖上搽了一大瓣墨迹这也是老规矩,初次到外婆家去应该是"乌鼻头"的

母亲打开盘子一看,原来里面有二封包头一封是莲子与冰糖,一封获警雅与百果糕其他还有威光饼一大单,约有百只光景这是N城人的大礼。此外尚囿蛋糕啦椒批片啦,豆酥糖啦绿豆糕啦。各式糕饼以及橘子啦,香蕉啦梨头啦,水蜜桃啦各式水果都有。母亲连说太客气啦這又算什么呢?一面把它们取出来放在桌上准备搭配好了分赠邻居及附近亲戚。簇簇瞧见这许多东西便嚷着要吃了,我待要取给她时母亲忙阻住道:"宝宝不要急,外婆备着好些东西给你吃呢等会儿先跑桂圆汤。"这也是规矩接着三道菜来了,先是上好龙井茶我与簇簇及奶妈各一杯,奶妈杯中没有玫瑰花绒绒花便把算是簇簇的一杯喝了。其后便是桂圆汤我与簇簇各一盛,母亲拼命劝簇簇多喝些湯于是我把自己一盅内的汤么倒给簇簇,簇簇喝掉一半奶妈就给她把尿。做外婆的啧啧称赞道:"这个孩子真乖还不到周岁,就能把尿了真要好好的给她做些漂亮衣服呢。"我笑道:"她的漂亮衣服还不够吗满身披得花蝴蝶似的,再过几年还穿不完呢"母亲说:"这都是莋五姑母绣的花,簇簇穿不完可以留给她弟弟穿真亏得你五姑母,明天你就把这封包头转送给她吧你可以去看看她。"我还不及答应林妈已捧进燕窝茶来了。母亲叫她把它放在我面前说道:"你快些把它喝完了吧。"我就在皮夹子内摸出二块银洋放在金漆小茶盘内,赏給林妈林妈千恩万谢的拿出去了。我很想同母亲谈谈家常但是却不知从何谈起;她一会儿对准簇簇同奶妈瞎攀谈,一会儿忙着分配糕餅水果一会儿又关照林妈说快做点心,我坐着不知如何是好插不进嘴也插不上手,只觉得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无聊与厌烦几次我对她說:"妈妈,你且休息一会儿吧大家也谈谈。"她却很不以为然的答道:"谈谈是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的此刻我的事情总要做好——妈,你若坐在这儿无聊抱着簇簇到各间房里玩玩吧,后房床前还挂着许多新做的香袋与管蒲人呢拣好看的摘下来给簇簇玩。"奶妈巴不得这一聲就自抱着我攘往厨下来,同林妈等聊天去了

后进的邻居徐家太太听见我回来了,忙着佣人端了一大盆豆沙粽子来上面像小丘般堆著白糖。她说:"我知道大小姐是爱吃甜的所以豆沙馅中搅的糖特别多。"我谢了一声赏她家佣人一元钱,母亲连连说道:"真是叫徐太太費心了我正要着林妈送几样粗糕饼来呢,是我女儿带回来的"说着,大家闲扯了一会徐太太问起我教书的事,我含糊地答道因为我婆嘙怕我来来去去太吃力所以不教了。母亲也叹息着女子读书真没有用像你家徐小姐般读出来还可以服务社会,等到出嫁后养了儿女恐怕连服务家庭也来不及呢。徐太太说道:"我家凤珠也是没有办法说婆家高不来低不去的,今年也有二十五岁了说起来真急煞人。"母親便问:"你的侄儿余少爷怎样呢听说他是个文学家。"徐太太连连摇头道:'增个人也古怪得很……"话未毕林妈又择了一大盆粽子来了,這是我母亲里的她逼着我再吃,也一样逼着徐太太

夜间,簇簇吵着要回去哭呀哭得我心裹着实烦恼。我母亲就拿出各式各样准备着嘚东西出来给她吃给她玩,她仍旧不肯回心转意我紧皱双眉对奶妈道:"你去哄她后房睡吧,我们再不必管小孩子是生成的贱胚,越哄越不好!"母亲也似无可奈何只好听从我的建议,果然不久簇簇便睡着了

但是听太太说,她母家有一个大便媳妇倒是长得很俊只可惜侄少爷早故世了,害得她空房守到老美人地往往福薄命苦。我听着有些刺耳就放意高声咳嗽一下,她们恐我疲倦要题也就停口了。

她们回去了我骤然觉得骨节轻松起来,像脱笼的鸟

母亲似乎很怜惜我,说我这样年青便嫁了这样年青便养了孩子。我知道一个女囚在养了孩子以后便再年青些也会觉得不年青了,不然的话徐小姐的弟弟余白又怎么会说我像西太后呢?他说我像西太后也许指的昰性格方面;但是我总多心地觉得太后两字听起来着实与老有关,女人应该比她同皇后一样尤其好的是比妃子,处女则可说她像公主餘白也许在赞美我,但是我听着实在不开心呀

然而凤珠小姐却丝毫不以她母亲的见解为然,她赞成父亲的看法而且比父亲更看得他起,她看他好像是万里无云独悬长空中的一轮皎月。

余日对他的表姐很客气也许相当敬重,但却没有羡慕之意他说女人应该像一朵花,吐着娇美透着聪慧,过于实用是不足惹起人爱怜的他希望他的爱人像希腊女神众,万分庄严万分高贵,美丽得使人几乎不敢仰视┅番

我穿件谈竹青色派力斯单长衫,头上打个黑绸蝴蝶结肉色丝袜,白高跟皮鞋余日说;城外路不好,你穿这双皮鞋恐怕会弄龌纷吧我听着也是,就去换了双黄纹皮平底鞋凤珠却穿双自制无色直贡呢鞋子,当中有一根带衣袋是紫红底子大白花的印度绸长衫,瞧嘚人眼睛发花余白穿李浅灰派力斯西装,白瓜领衬衫不打领结头戴顶精致草帽,口街烟斗一路上手插在裤袋里摸弄钥匙,叮当作响

他在船后,我踞船首凤珠却自呆呆的坐在中舱剔指甲。我心里暗想女人中不懂娱乐的真多她们整天到晚忙着麻烦咯噱的事,不知道調剂两字意义也不解自己找寻趣味。

果见一位明媚娇艳的女郎划呀划着她的脸庞圆圆的,眼珠漆黑看起人来灼灼有光。她的对面正唑着个灰色长衫的中国妇人看去很眼熟,将近时她回过头来我不禁失声喊道:"五姑母你也在这里吗?"

母亲知道我不能够在这里长住便不知道该如何疼爱我才好,把各式各样的小菜点心都弄给我吃天天计划着如何替我敬心,她还劝我不妨到各亲戚朋友家去走走一个囚在受拘束的时候,似乎只想自由只想天天向各处奔跑,但一旦自由到手了却像刚出笼的鸟,四顾茫茫瞧着这个偌大的世界,简直鈈知该飞往何处去才好了天气又热,油腻腻的东西吃不下甜吃得多了也自作酸,除水果开水外似乎并不想吃什么而且觉得多吃了也鈈好。但是母亲的盛意不可辜负我只得勉强一口口吞下去,直到肚子里面要呕吐了为止母亲很疑心这些东西还不够好吃,但是我对于她的太多殷勤实在有些不耐烦了,有时也很想到各人家去走走但早晨起来梳洗完毕,太阳已直晒下来了持伞遮阳不方便,长晒着使皮肤变成黑色总也不大愿意而且动不动出汗沾在,一件漂亮的长衫只能穿一二次便要洗了洗过便没有原来的好。而且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就是现在我到别人家去,人家都是以成人之礼待我了捧茶捧烟十分客气,我去时得带些礼物出来时又须赏钱给佣人,若遇见某種小孩还须给以糖果钱之类,这笔开销却也不在少数我在家中公婆没有零用钱给我,不过现成茶饭衣服鞋袜俱全,一切都用不着添購只逢节赏赐老黄奶奶妈一H元钱便了,这钱是我在C大读书时用剩下来的在培才拿来的钱每月竟是用去无剩,这次回母家又给了林妈及徐家佣人共三块钱剩下的就不过十元钱了。有时出去坐车子又须地角钱有出无进,看看着实有些为难不知怎的,我现在党不放开口姠母亲要钱了;偶而有一次母亲勾起我零用钱够不够时我心慌极了,很想实说结果仍是红起脸来低儒道:"还…还有着呢,教书赚来的錢"母亲也就信以为真,不再提起了我又怎么可以告诉她这笔钱已是全买了东西孝敬公婆与杏奖了呢,因为我就从来没有徐力可以买东覀向她承欢过呀!

而且她也似乎并不很想了解我她只忙着做吃食填饱我肚子,很不得一下子能把我塞死在家里这才安心。她也不肉痛紦黄金屑议的谷子一担担贱卖来的钱去换油腻甜透的东西吃了只使人胀闷,有时还作酸有时候东西吃不完,她恐怕过夜使坏了忙着慥林妈送过去给徐太太吃,凤珠小姐吃却不提起徐秀才,不知道她是势利抑或避嫌疑我心里想:徐家母女俩是再也庸俗不过的庸俗人叻,一些可爱之处都没有干吗要把自己辛苦做好的东西给他们吃?就是你舍得我还舍不得见。因此当她第二次做好新鲜吃食送到我跟湔时我就赌气转过脸去道:'俄一些也不想吃,你都拿去叫林妈送给徐家母女吧!"我的母亲委曲地望着我她不懂徐家母女究竟得罪过了峩什么,她只提心吊胆地恐防我再说会给林妈听了去搬弄是非。

我拉住她的手说:"妈妈你别太累吧急什么?"她说东西点齐顶要紧否則偶然少了件什么,给你婆婆发现出来她嘴里不说,心里总猜是通到娘家去了还要怪你有二心呢。我默默不答赶紧放了她的手,自巳坐到灯暗处去她也猛然觉察到了,问道:"你的一只红玫瑰宝石戒呢"我的头直低下去。

我的宝石戒已经卖掉了孝思便是从这上面来嘚,但是我怎能说出口良久良久,急中生智想出一句很大方很漂亮的措辞来回答道:"那天看朋友去在路上不小心,掉了"

她似乎很惋惜,但是却也不十分着急仿佛是胸有成竹似的。一面整理我的提筐一面轻轻向我叹息道:"这也怪不得你,才只二十岁呢终究是一个駭子……"

我心里很难过,也很惭愧又有些着急,明天婆婆不要以为我母亲收了赃吧东西原是我母亲的,她给了我做嫁妆便由得人家管束了。我不知这一夜里我母亲是如何过的我只黯然了一会,也就睡着了次日婆家差人来接时,母亲已买好一大堆包头糕饼水果之类让我去还礼,看上去好像比我前次带来的更多

林妈拎着这些东西先堆到车上去了,母亲拉我在后房面对面站定眼中噙着泪,但却不肯去揩恐怕给我注意到了。其实揩'也揩不尽的她的泪也许满肚皮都是,一直往上涌连喉咙都塞住了,只使劲拉起我的手把一块硬的涼的东西按在我掌中一面呜咽道:"有一对…值只是…这我预备归西时戴……戴了去的…"我不忍再睹,她又把我推出去了我只紧紧捏住那东西。上车的时候我给了林妈十块钱,林妈笑得合不拢嘴来想绷脸装出惜别之状,却是不能够;我母亲则是只想装出坦然很放心的樣子别的倒还像,就是眼泪撑不住纷纷堕下来我也想哭,但不知怎的却哭不出贤明天就要回家了。直到车子去远后想到自己手中还提着块硬的——但是已经不惊了的东西才定睛看时,原来却是只与先前一模一样的我母亲本来预备她自己戴着入殓用的红玫瑰宝石戒,我的泪淌下来了

簇簇会学走了,扶着壁摇摇欲跌令人心慌又觉得可笑。有时候她也会逗人眉毛一挑,眼睛灼灼望着你不由的作鈈拧她一下。

我说:'吃许"又说:"我不知道。"他笑了伸手想换我的下巴,我不禁格眼瞧了他一下他这次似乎只了,更高大了胸膛挺矗着很有男子气概。当他的手接近我下巴时我嗅到一胜香烟气味,那是不好闻的但是无疑地却带些挑拨性;我闪开了。于是他又笑了┅笑自到床沿上坐着伸个懒腰,我稍微有些舍不得他就此甘休但也没办法,难道不成自己倒走找前去凑着他说话因此一时间大家都靜默起来。

良久他挺着脸说道:"青妹,你看我这半年来可有什么变化没有"我说:"你似乎身体好得多了。"他告诉我那是因为他勤练太极拳之故'"又不近女色,"他说着脱了我一眼"所以便容易结实了。"我不禁股热起来暗写一声:下流鬼!忽又想到瑞仙起来。于是我吞吞吐吐的问道:"那末…你不到卢……你的外婆家去吗"他马上就觉得了,故意不动声色的告诉我说他是常去的而且还听来一句笑话,千万别告诉人便是瑞仙近来忽然同她自己的哥哥有些不清不白,常常打扮得妖精似的回娘家去摔掇着自己娘把佣人辞歇了,好让那嫂子忙着幹烧饭倒马桶等营生她自己却跷起一只腿来搁在他哥哥身上讲风流笑话…,我虽不全相信贤所说的但瑞仙那种人必定做得出那种事来卻无疑问,难道这是为了他学打太极拳和不近女色之故使得瑞仙灰透了心吗?我想问呢但却又不好意思问,只得脉脉觑定了他;他也覺得遂淡淡一笑油嘴道:"我的心里是只有你的,青妹!"

到夜里我暗暗自己计量着,还是同他照常亲热的好呢还是让开身子与他显着遠一些儿?那知他毫不犹豫的捧住我道:"青妹你不要胡思乱想,我练了半年太极拳正是为了你——为了这么的一天呀!"

那天他就对我說,他要带我到上海去时时,刻刻月月,年年永远同我在一起。

贤揉着眼睛一面打呵欠一面懒洋洋下来舀股水了他也来不及问我┅声什么事,杏英便抢步出来想扯他进厨房去看她的手上沾满糯米团与芝麻屑,贤连忙问开了她更加气忿忿的逼着他一同进去瞧瞧,┅面说:"这些糯米团于我想做给你当早点心吃不知你究竟会嫌脏不?"他不知就里只睡眼惺松地连连摇头道:"糯米点心我此刻不想吃,吃不下"杏英拍的一声把一个糯米团子直摔在他脚跟,冷笑道:"你不要吃狗也会吃的畜生毕竟比人识得抬举。"

上海房子间份小只消放丅两三件便要挤出人了。

婆婆并不理会帐她却是个实干的人。她把想出来要带的东西马上就放到一间空房里去想到就做,省得过后又莣掉公公常去视察那间屋子,见有认为不必要的他就自己拿出去,也不对婆婆说知;隔天婆婆在外面看见那件原东西以为是自己忘記放进去了,赶紧重又放到那儿去因此他们两人你搬进我搬出的,不知空忙了多少手脚

在房里,我与贤也商量着衣服皮箱该如何带法贤说:"这个倒是容易办的,你就先带夏秋两季的单薄衣服冬天大衣被垫等我们索性下次再来拿吧,只是你的零星东西太多有许多不必要的,我看还是一起撂在这儿"我说:"衣服少些我不要紧,但是玩意儿都是我逐日心爱挑买来的不带去,你上学校听课时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寂寞起来拿什么来消遣?"贤说:"你要带也随你但是轮船相当技,在路上遗失弄坏了我不管"我也生气道:"谁要你来管?我们到叻上海也最好大家各省各你读你的书,我去找事情做"

那天簇簇打扮得特别漂亮,奶妈牵着在人丛中穿来穿去我母亲看见了就拉着她嘚手问:'簇簇你跟妈妈到上海去好不?"簇簇一面随嘴一面摇着头两只小眼乌珠灼灼的直射着婆婆,婆婆搂她在怀中说:"心肝要跟奶奶哩!"一面禁不住眉开眼笑起来

只有杏英始终僵立着,我怕见她的脸聚首仅仅这几个钟头了,心想也该有些留恋惜别之情吧但是我一瞧見她的脸色,便不由的只希望贵生茶房早来自己也可以迅速离开此地了。不过话虽这样说现放着公婆母亲在这里,总也不能够太叫他們寒心吧动身时,我的母亲满眶是泪簇簇呆呆望着不知所云,公婆脸上也都呈批然之色杏英则似乎感到痛快,也似乎带些嫉妒贤嘚脸上看不出什么来,我则有些兴奋也有些怅惘,瞧了眼簇簇的小脸也就随着贤下船去了。

贤说:"你要进去加穿件衣服吧"我摇摇头,只默默瞧着这无量的海水渐渐黑沉沉起来愈显得深,愈显得广仿佛全世界都遭了洪水之灾,只有我们两个在救生船上我说:"贤,伱到了上海可不要抛弃我呀"他凝视着我不作声,眼光似乎在禁止我别胡思乱想

卢老太太见着我似乎很欢喜,连声夸奖我近来出落得益發动人了那里看得出是个已经养过娃娃的妇人呢?我说:"娃娃已经快周岁啦'"她不禁瘪着嘴巴笑起来道:"真是的,我们这些老太婆要过時了想起来,我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像同你一样年纪似的白胖胖的臂儿抱着娃娃,后来一个个娃娃大了自己的臂膀也就瘦得不成样子叻,现在索性是干瘪的连柴律地还不如。"我听着默然不语心中巴不得不要再养孩子。

我捧着钢精锅子在归途中又买了十只熟咸蛋,賢说这也由他拿着吧我不肯,结果便放在我的锅中后来贤又要买酱猪肉,我说恐怕龌龊的不合卫生,他也就罢了

但是煤球久久不送来,我说:叫林妈去催一声吧贤说她又认不得路。我说:那末你自己去一趟吧他说这是主妇份内事,我不好代疮的我很生气,偏鈈肯动脚步但挨到天黑时他们也就自己送来了。

忽然捏住一只小的东西说道:"那不是臭虫吗"闹得林妈都醒来了,她也捻开电灯在自己床上捉这一米大家都捉了几十只,提得食指上满是血越提越有兴趣,直至天将明时始模糊睡去

不知怎的,上海的地板较N城容易龌龊;隔天揩一次

不过有一次贤却对我说:"今天我们再来擦一次地板吧,明天我有四五个同学来吃饭他们都想见见你。"我心中一则以喜②则以忧,于是竭力把欢喜颜色掩住一味忧心悄悄的同他计议着究竟该买些什么小菜。他说:"四个冷盆一是花生米,一是叉烧一是皮蛋,一是葱烤鲫鱼以上三盆都是现成买来,可以下酒鲫鱼预先烧好,下饭最直另外做四碗热菜,荷包蛋炸排骨,拖黄鱼炒杂件。吃饭时再来一只领也就完了。"我问过林妈她说都容易,于是很快的就决定下来了决定明天请他们吃晚餐。

林妈又要不时来询问什么鲫鱼要不要多放醋哩,排骨要不要拌菱粉哩我说一切都由你,只要吃起来可口便是了不要丢尽我的脸,她听着更加一脸正经起來我也更加替她担忧。

同男人们聚谈真是顶可恼的事起初他们都寒喧着,寒暄完了便默然无话;后来不知那个脸皮一厚戏游开头,談锋便渐渐位起来了这个我倒是有经验的,过去不论同那类男人交往在与他独对的时候,他总是讲得很诚恳很有礼的,但是人一多便不同了大家集中目标向你取笑,谁不参加几句谁便像有什么嫌疑似的。这次他们说笑的目的似乎集中在床上面什么枕头两只啦,被只一条啦都由他们说的,说得多热闹我只觉得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虽不见得愉快却也并未想到是无聊。

她今天的菜偏做得不好碗碗太咸而没有鲜味,幸而这些同学都是外乡人以为我们的菜总是如此的,倒也不觉得奇怪我很担心他们没吃饱饭,于是向贤使一個眼色、叫他到后房来计议道:我想再弄些点心好不好牛奶煮麦片,再放些可可贤点头说随我主张,我便吩咐林妈快洗净锅子但这時煤球炉子已经火不旺了,我等得心急在水没全开时便倒下麦片去,等麦片将熟时又觉得放的不够多于是再加,生与熟的搅在一起荿厚糊状,只得又加水倒牛奶,可可放得太多糖不知够不够,这样乱了一阵总算盛满六碗叫林妈送上去时,众人又客气称赞一阵矗等到他们散去后贤这才告诉我说:这碗麦片真难吃,好像没熟透客人吃时都皱眉头,却又不得不勉强吞下怎么一些也没有牛奶气味呢?

我不禁呜咽痛哭起来眼泪像断串的珠子,纷纷落下来再也止不住。林妈不知在劝些什么起初我不听见,后来渐渐的怒火水平下詓了只见她绞了一把效手巾来劝我擦泪道:"小姐诀别和他计较吧,男人都是茅烧火性子同他们斗气是斗不过的,反而给人家听见笑话"我也就委委曲曲的接过手巾揩了脸。吃晚饭的时候他没有来我心中又恼又牵挂,自己也就不肯吃饭看看已是九点三刻了,莫不是他賭气再不来理我了吧难道说竟是越想越没意思索性跳黄浦去了。林妈胡乱吃过饭进来劝我别恼且用饭,自己保重身子要紧;又说母亲知道了不知将要如何伤心呢说得我不由的又哭起来,无论如何不肯吃饭只索性脱衣上床睡了。

他猛然站起身来在西装裤袋里摸出一卷钞票来向我一丢,说道:"拿去罢!"我不禁大怒想劈面向他丢回去只是一则怕他又动蛮,二则实在也急待买米不过话虽如此,却也不伸手去拾只是微微油噎着想打动他爱怜之心。

果然他装得醉糊涂样子过来扳我身子涎脸说了许多废话,当下也就言归于好了;不然我嘚心中终不能释然以为我定要赚些钱来给你看看,一则也争个面子也用得舒服些。

男人可以同一个顶庸俗顶下流的女子相处只要她苼得漂亮,学问是无关的不仅此也,女子的学识若太高了即使不难看,也反而要使男人敬而远之女人则不是如此;至少在我个人说來,我是宁愿跟着个有学问有地位的男人否则无论他得打扮得如何漂亮,假如他竟是个理发师之类我是决不会对他发生好感的。而且對于这类油头粉脸的浮滑家伙我委实也看不出他所谓漂亮的地方来。

然而很失望的路上似乎并无人认识。就是贤当我买好了一包叉燒在等地回来下酒,希望他一进门便喊:"你这个坏东西怎么满着我写文章授杂志?今天却给我发现了让我来罚你?"于是我立刻跑上去捧住他的脸笑道:'该罚的该罚的。贤哥我已买了包叉烧来请你喝酒呢!"于是他拉着我的手地双双坐下互相敬酒,买酒买叉烧的钱当然嘚还我这该是他贺我的,而钱则可以让我带回去聊表孝恩不过这些都是幻想,事实到后来则是他吃了我的叉饶与酒脸上冷冰冰地,紦那本杂志往别处一丢看也不高兴看过了二天,那个杂志社寄了封信来说是请我以后多多写文章,我赶紧把已往写好的另一篇文章寄絀去再过二天,杂志社又写信来说是稿收到了又很好,还附了一封别的信来拆开一看,大大出乎我意外原来是余白也看到我的文嶂了,他正在筹备另外一个杂志叫我快写篇稿去,于是我写稿生活便开始了

听说他姑姑配的是填房,明年就要来迎娶呢"我想杏英也須得配填房才好,不然的话新郎若是个爱花俏的,可不是要被她丑死了

簇簇见了龙凤金团嚷着要吃,我也不免心中一动圆盆大的团孓,松花酒得黄扑扑的里面满是豆沙馅,演过猪油甜腻腻的,定是怪可口儿其他还有吉饼喜饼两种,我尤其爱吃喜饼因为它上面粘着无数粒略带焦香的芝麻粒儿。取出这些东西后婆婆的回礼点心是三百六十个大油包,那是最大最好的一种馒头甜而油的,饶你怎樣好胃口也吃不上大半只我同贤吃过了这些,又回上海来了

许久许久,才见贤垂头丧气地回来瞧见我,不禁咦了一声道:"你在这里┅真个你在这里吗"我也不免心中感动,脸上却仍旧装得冷冰冰的答道:"明天打算回娘家呢"于是他默默过来拉着我的手,把它按在自己嘴上吻着,眼泪掉下来只没有说起以后再不禁止我写文章的话。

我的心中很惦记应该写回信给余白的事也想写文章,只是不知怎的總觉得公然做起来不大好而背地悄悄写又觉得不甘,因此也就摘下来了贤从此待我特好,天天陪着我出去玩有时看电影,有时买衣料手帕,鞋袜之类还同我学跳舞,想把我的兴趣方面转移过来我很感激他,而且自己在读书时生活原是太勤苦了一下子得着物质享受,自然也是很需要的只不过在我的下意识中总有件不愉快的事,便是所谓娱乐场中偏偏多的是漂亮女人,拿自己同她们比较起来总觉得不能出类拔萃的好看,因此只好赌气不屑与之比但每瞧见贤的眼中似乎也并不拿我同她们比较时,却又生气了因此他并不是覺得我高高在上,而是根本忽略了我只拿她们与她们之间来比较选择呀。有时候他自己选中一个舞女便假意回头对我说道:"我看你去跳这个人还不错呀!"我摇头说:'饿不要跳。"他说:'那末我去试一次吧练练步法,学会了好教给你"我就指着另一个年老貌丑的舞女说道:"我看这个比那个好。"贤没法子只好勉强同丑的跳了一会。我很奇怪另外有许多女人为什么会兴高采烈地揭扳着丈夫上舞场来,这里哆的是一条条蛇似的女人紧紧缠住你丈夫,恨不得一口把他连钱包都吞下了搬得你冷清清地在一旁,牙齿痒痒的发恨却又不得不装夶方。这里的音乐也许是迷人的但也带些酸楚与凄凉,仿佛有着幽情投诉说处丈夫在倾听别人的,就是抱着你舞时也眼望着别处搂著别人时倒像贴心贴意,他以为你也可以拣个把好看的舞女跳但是天晓得,女人同女人搂着跳着究竟有什么意思呀而且她的舞艺比你精,腰肢比你细容貌比你好。我是一向只希望别人有了我便再不愿作第二个想的;假如什么地方有人比我更出风头,我便不去了我吖,宇宙的中心应该就只有一个我呀!蔚蓝的天空中假如罗列着无数隐约的星星我便应该是那个寒光泻照万里的大月亮;千红万紫的花園里仅如充满着没名目花卉,我便应该是刀卜茎高格的白莲花飘然站在池中央,向四周围点首微笑着但却不与它们紧找来在一起作侪輩的。我也希望有一天贤与我像国王与王后一般,穿着灿烂的衣服翩翩飘进舞池,众人都闪避开了眼瞧着我们在疾旋着,疾旋着────然而不能够,我便悄然离开了它的大门

有一次我对他说:"前面走过的女郎还不错吧?"他故意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回答道:"没留惢我是除了你,再也不瞧别人的"我听着又好笑,又觉他故意狡黠得无聊

真的,一个女子到了无可作为的时候便会小心眼儿起来了。记得我初进大学的时候穿着淡绿绸衫子,下系同颜色的短裙风吹过来飘舞着像密密层层柳条儿起的浪,觉得全世界就只有我一个人耀眼:我像娇艳的牡丹而众人便再好些也不过同绿叶胶管我点缀或衬托一番罢了。

还有贤不许我倾听别的男人高谈阔论说上次世界大戰啦,目前中国的危险情势啦民生问题难解决啦,甚而至于历史地理及文学理论等他的意思是女人应该大意于此类的,假如她越装出鈈懂的样子她便越显得可爱。但是我是懂得的为讨他欢心起见,只好发出幼稚得可笑的问句他得意了,于是卖弄地告诉我一切有時候说得比我更可笑,但是我得装出十分信服的样子假如碰到直心的客人,当面指出他的错误这又使我多难堪呼,护着丈夫又不是鈈护着丈夫又不是。不知怎的有许多与贤意见不合的朋友,我总觉得他们人品都不错而且他们也尊敬我的;至于有许多见了贤便如胶洳漆的朋友们呢?我总觉得他们轻浮浅薄得可厌平日言不及义,见我在座使仿佛不够尽兴似的定要拉贤出去走,我知道他们走的没什麼好地方

于是林妈教了我许多看家的本领,先是做人要精明各种地方不可以给人家占了便宜去,例如对付二房东太太便是于是我们搬了两次家,一次是因为亭子间嫂嫂常常乘我们离开厨房时份开水另一次是因为林妈同房东家姐姨淘米抢先后拌了嘴,我们便搬到老靶孓路来了

从此我知道买小菜应该挨到收摊时去塌便宜货,一百钱鸡毛菜可以装得满满一篮子了我也知道把人家送来的沙利文糖果吃完叻,纸匣子应该藏起来以后有必要送人时只要到小糖果店里去买些普通货色来,把它们装进沙利文匣子便是了有时候我上公司里去剪些衣料,回来以后再不把扎着的彩色绳子一齐剪断只同林妈两个小心地解开来,绕成小线团放在一格抽屉内再把包纸也铺直折好,慢條斯理的一副当家人腔调。

但是我觉得生命渐渐的失去光彩了有时候静下来,心头像有种说不出的怅们仿佛有一句诗隐隐绰绰的在腦际,只是记不起来贤坐在对面瞅着我,似乎很赞成我的改变只是仍不能满足他,因为每晚上我已经没有热情了

他轻轻抚着我的前額说:"好一个贤妻,要不要再做良母呢"

贤有时也良心明白过来,知道我是个性情倔强的人勉强抑制着,终必郁郁致病于是就劝我不洳看看中国医生,我翻了几页又放下了。

他惨然望着我说道:"青妹,你不爱我了吗"我也觉得心中怪凄酸,只是没有泪转瞬间,我叒想到该叫林妈买草纸了

杏英穿着件粉红纫线五彩凤凰的旗袍,头颈歪着的像要靠到她丈夫脚上去;她的丈夫仍是脖子伸得长长的仿佛要来啄人,我轻轻扯了贤一把笑着盼向别处去,恐怕给他们发觉了不好意思我的眼睛瞩视到一个青年身上,他的脸孔红起来似乎怪難为情的向我一笑那是简明华,我连忙自己放住笑容不敢再看他了。

到了八月九日晚上贤进来时脸色很惊慌,我马上抬头瞧了神龛┅下黄绸似乎在飘动,贤连忙摆手说不是为这个上海有了变动,人们都是准备逃难了

我说:那可怎么办呢?这里近北火车站恐怕佷危险哪。明华说:那末还是快些搬到租界里去吧

于是肚子一阵阵痛起来,直到十时半左右我实在忍不住了,便也顾不得贤的疲劳紦他刚瞌睡着的眼睛叫睁开来,贤倒也更不怠慢忙展了汽车,把我直送到仁德医院去林妈跟着同行,家中由周明华管着我在车中捏住他的手腕呜咽道:"时势这样的危险,做产以后怎么逃呢"贤说:"我们且自听天由命在这里吧,要活一起活死便一起死。"我感激得落下淚来肚子却又绞痛得更利害了。

走进医院的大门便须先挂号,办好一切手续于是贤同林妈挟着我送到后进,只听见里面好几个产妇呼号之声惨不忍闻,贤与林妈都恻然垂颈我只觉得心中恐慌,像被宰的羔羊给一个浓眉毛的陌生的看护牵了进去,贤同林妈却给挡駕在外头了当我吃力地举足踏过门槛时,不禁回头望了贤一眼他的脸庞也似乎苍白得紧,眼眶凹陷进去显然是疲劳过度样子,我不禁凄然望着他挥手意思叫他快回去睡一忽吧,他似乎用眼在阻止我一面张臂作欲上前状,但知道事实上不可能却又增然地放下了。

看护给我换了身衣服叫我解毕大小便,就引我到产室里来室内并头放着二张床,中间有布校隔开外面床上似睡非赢的躺着一个头发蓬乱,脸色僵白的妇人直挺挺地,怪吓人的我一面肚子绞痛一面给她催着朝里走,床的位置很高要上去就得路在一张小凳上,我一時跨不上去就给那个浓眉毛的看护兜屁股一抬,总算爬上去了但是腰以下连小脸都一闪,疼得我几乎昏了过去后来又来一个看护与醫生,不知怎的管我消了毒叫我独个子平卧着别乱动,说是生下来还早呢也许要到明天早晨,我急得只想哭又想死,只是想想也减輕不了多少痛苦

夜里我觉得肚子很饿,而且仍旧一阵阵痛告诉看护时,她们似乎很忙不留心听又似乎另外有些什么紧张事情似的,互相窃窃私语着还不时的举眼向窗外探望。我独自睡着心中真有说不出的苦楚痛得利害时,只好把身子缩起来再用指甲拚命抓皮肤,大概到了五更光景我才朦胧睡着了,但不久隐约便闻隆隆声音渐渐近起来也重响起来,看护们慌张地嚷着满屋跑我也惊醒明白过來了,有一个邻床年青的产妇锐声哭说是不好了,开炮了兵队马上就要到。又有人嚷着屋顶决悬外国旗呀省得飞机投弹,于是又有┅个产妇光着下身要爬到床下躲避去我的心如丢在黑的迷茫的大海中,永沉下去倒反而静静的贤不能再来看我了吧?大难临头夫妻便永别了!各自飞散了!

于是我垂泪向看护讨些吃食,她们给了我一碗簿粥两碟小莱则是黄豆芽与酱瓜。我嚼着咽着觉得十分伤心贤吔许慌张地独自逃走了吧?爱而近路的房子也许全烧毁了还有林妈,还有周明华他们都到那里去了呢!只留下我孤零零一个人在医院裏挨着日子等死,即使成了鬼魂也无依无靠的找不到归家路呀!

 到了第三天上,我深授着贤快同医院交涉被倒让我早回家去。起先是怹们坚持不肯后来我说全家都要逃难去了,你们留住我一个人在医院里预备免费供给我吃用过一世吗?闹得医生们没办法只好待我檢查过身体,觉得还没有什么就让我带着婴儿回家来了。

周明华很快乐的迎接着我们觉得婴儿好玩,伸手想抱她林妈仗来阻止了,說是嫌骨头问了手可不是玩的贤扶着我睡到床上去,说是银行里取不出钱街市上买不到东西,这可怎么办呢林妈插口上来说:"还是等到小姐满月后快达回N城去吧,那面有长辈在着倒底安心些。"只有明华是孩子家心眼说是住在上海蛮好玩的,就是大家化灰烬了也值嘚再不然便去当兵如何?紧皱着眉头不答话他知道公公是胆小的,家中现在真不知已经急得怎样了呢

明华这几天可兴头极了,他不時跑出后门去买报纸号外兴奋地讲着轰炸什么舰的消息,听见飞机掠过时便赶紧奔上晒台看有时候还到流弹落下的地方去拣碎先片。怹似乎很替我抱憾似的因为我不能行动往各处找热闹,"这真是伟大的时代呀!"他叫喊着初不料转瞬之间,我们就都把青春全部消耗在戰争期中跳跃着的青年漫漫给镇压下来变成懒散而冷漠的了。我不能忘记有一欢他曾清楚地对我说:"我们宁可给炸弹落下来炸得血肉横飛的送了命不要让生活压榨得一滴血液也不剩呀。"话虽然不错但是事实上后来却有许多人都自己抽出热血求苟安了。

贤正在路中只聽得天崩地裂的一声,无数人头破血流的飞奔而来他只得退避开暂向店销中躲,良久良久才打听明白走回家来也不及细说,恐怕惊吓著我然而我已经在当时吓得魂不附体,不愿回N城的意志也动摇了明华坚拉着紧说要同到跑马厅去看陈列着的绘炸坏的尸体,他们去了囙来告诉我说:'那真是可怕得很哪也有咬牙切齿的,也有半个脑壳给削去了的四肢身躯都不全,亲属来认尸的有些已瞧不清眉目即使领着了也是有了上身没下截的,一大轿塌车全装着担子的何处去拾父母遗骸做妻子的何处去找丈夫的肢体呢?"我听着不禁急得哭了捏着婴儿的小腿,手指直发抖正说间,家中又有一个电报来了说是公公已急得生病,希望贤见电速归我们商量了大半夜,决定明天連我抱婴儿一同夫下难民船了

章老先生的侄子天天跑去轧轮船,挤火车都没有办法有一天他忽然兴冲冲回来对我们说:"后天有一只待放轮船要开了,船票卖得很贵还有难民捐,那是同乡会发起一举两得既利乡人兼助难民的可以先购票。"于是我同林妈商量定了决定托怹代购两张富舱票子船费每张是六元,外加难民捐五十元虽经章先生及三太太再三劝阻,但我主意已定他们也没有办法。

章老先生吔亲自出来送我们到后门口风吹动着他的白发飘飘然,只替人增加凄凉数天内只依傍他如同老父一般,今日里却又要分别了也许是詠远永远不会再见面!他的侄子坐在第一辆黄包车上,我抱着婴儿坐第二辆林妈挟着捧着什物随在最后。车夫拉起来动身时我不禁回过頭去贪婪地望恨不得这一眼把所有的人物景象都匀摄到眼底里去,天长地久让我追忆着回味着。老人似乎也依恋地向我同他的侄子连連挥手三太太低下头去只是不忍再看,她的嘴里悲哀地却又带着恐怖性的道声'顺风呀!"我们三个使一齐说道:"再会吧!"从此就不见了峩不能想像当我们车子去远后,老人感到空虚却又感伤地是如何久久痴立在门口不忍移步进去三太太无语只上前来搀扶他,他一挥手叫她暂缓自己把身子龙钟地支住在拐杖上,是无力者的叹息绝望后的苍凉,一齐史上了他的心头完了,国家!完了自己!我从此再吔没有见到章老先生,听说他不久便病了等我扔弃了婴儿重又回到上海来时,他早已死了一一一一死了倒好

轮船的另一端由巡捕拦住叻,让二三个衣裳楚楚的女人上来章老先生的侄子瞧见了忙问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告诉他说是船主的太太上来了他便想过去请求让我吔从那边上船,然而他根本没法跑过去于是只好站在原处大声喊,却给别人吹喝了几句看看我要站立不住了,林妈掉下泪来说:"小姐我们还是回转去吧,就死也死在家里舒服"营老先生的侄子说:"你有本领能挤出去倒也好了,如今只有咬牙济命看太阳利害是人利害。"正说间前面的巡捕在大声喊了,说是妇女及小孩先上船男人退后,这是紧要时的外国派头来了可是许多男人却不愿离开赛几,他嘚妻儿也捏住他臂膀不肯放他走最后还是巡捕用皮鞭解决了,拣衣衫破旧的老态龙钟的男人先打于是大彩子赶紧退出后,又是一阵难堪的挤这我的身旁有一个中年生胡子的人还要抢步上前,给章老先生的侄子一把扯下来道:'你不听见吗男人不许先上去。"一面说一媔把我推送向前,那胡子也勃然大怒向他理论道:"那末你不是男人吗你又挤在这里做甚、'章老先生的侄子一面帮我开路-面说:"我是护送婦女的。"那胡子答道:"原来如此我也不是不送妇女呀。"说着把一个穿黑香云纱衫神的妇人推到我前面来我叫林妈紧跟着,一面自己随著那妇人移步到了进口处原来巡捕同她是自己人,便把别个女人推开一把放她过去,我与林妈也就一同跟过去了

旁边有一条台州席仩已经坐了三四个人,一个俊俏脸庞带眼镜的男人招呼我道:"你抱着孩子吃力不妨也在席子上坐坐吧。同是一路上逃难人大家也不必愙气。"我谢了一声屈膝坐下来婴儿在喉咙底下咕咕作响,我恐怕她不中用了.旁边的女人都凑过头来看

给她吃些奶吧,但是天晓得囚已疲乏很快要死了,还从那里分泌出来奶汁我叫林妈冲奶粉,林妈说哎呀不好了,热水瓶不知失落在那里于是我叫茶房,那里还囿什么茶房来侍候你一滴水也没有,只好干喘气于是有一个妇人摸出块饼干,叫我嚼着给她吃吧这时候那里管得卫生不卫生,只要能够延长生命半刻便半刻也好,我吐给婴儿一大口嚼烂了的饼干但是她还是咽塞了。

我只想睡下去林妈盘膝坐在煤屑上,我的头枕著她的大腿煤舱里没有窗,几百个人挤坐在一起四面只有两个小圆洞儿可透气,还有人一根根抽香烟呢我不禁两眼倒插上去了。那個戴眼镜的男人扶起我陪我上去船边站一会,海风劈面吹过来直使我浑身一震产后才半个月哪,我的天使铁打身子也熬不住的。后來那男子又扶着我走回舱内我只觉得日内奇渴,他替我到处讨开水不来过了片刻轮船中有人来卖海水了,八个铜板一碗我也顾不得性命,只自摸出钱来连喝了两碗半林妈在旁掉泪苦劝,我就把最后半碗让给她喝了

舱中忽然有一对夫妻相骂起来了,声音越来越高幾乎把一切人都惊醒过来。这对夫妻可真了不得骂起来,上至祖宗三代下及床弟之事,无不骂得淋漓痛快他们的精神也许特别旺盛,越骂越有劲继而男的捞起拳头想动手了,女的也放下孩子挺身上前更不稍让,旁观的人拍手喊好像是服了一帖兴奋剂,好像中国嘚民族复兴就在此一举后来可惜是孩子哭了,这出全武行便没有做成不过总也供给人们些相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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