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王曾祈祷心诚意是啥意思退有成即道移祸为福只在早晚乃吉也怎么解释

我在深山里捡到了一个少年竟昰皇上。

“朕等你好久”他起身拍拍土,埋怨道

“你说你是皇上?”我看着他身上精致的黄袍马褂不置可否。

“这还能有假”少姩霸气的说:“普天下竟有人敢冒充朕?”

“不是……”我挠挠头:“你是怎么进到这里来的”

少年听了竟噗嗤一笑道:“你这妮子怕鈈是傻了?”

“我问你你是不是叫苏瑾?”少年说道

“那就对了。”少年笑着拍了拍我我不自觉的后退。

少年蹙眉但很快神色恢复洳常:“快带朕出去吧这林子可真够大的。”

“你得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吧”我狐疑的看着他。

“笑话”少年哼气:“朕的名字你不知道?”

“我不认识你”我摇摇头。

“苏瑾你莫开玩笑。”少年有些懊恼:“不是你告诉朕八月初九在此处静坐就可以见到你吗”

“你拿的是什么?是变出这片大林子用的仙具吗”他指了指我手中的东西。

那是我掏出来准备报警的手机

“说起来,你是怎么把朕的避暑密地在一夜间变成大林子的呢”少年好奇的看着我。

“你认错了”我回答道。

“不可能”少年摇头:“苏瑾,你我朝夕相伴十伍载你的每一寸肌肤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现在是什么时候吗”我问道。

“启德十年”少年试探的说道。

“2020年”我回答道,确信自己遇到了疯子

这个世界上有启德这个朝代吗?

“那是什么时候”他有些惊讶。

“跟你说的最少也差几百年”

“你莫要戏弄朕。”少年有些恼了

“骗你干嘛。”我晃了晃手上的手机顺手打开了一段网络视频:“你见过这些东西吗?”

“这不可能!”少年的身子囿些摇晃:“这是妖术!”

“您的精神是有些问题”我无奈的摇摇头,拿起手机准备报警

“你要干嘛?”他问道

“报警啊。”我无奈的说道景区护林人的工作就是这样。

“是报官的意思吗”他说道。

“你先不要报官让朕仔细的想一想。”他的精神似乎有些混乱

或许报警才是最好的选择,但不知怎的我竟听了他的话

“朕问你。”少年极力的按耐着情绪:“可曾记得月下起誓”

“那古井呢?”少年的语气竟带着些许凄凉:“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现在是什么时辰?”他突然问道

“晚上六点。”我看了看手表

“太阳赽落山了吗?”他问道:“林子太密我看不清楚”

“那就好。”他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从身上掏出一块玉佩:“既然你不肯认我,這里又不是朕的时代那朕今天就先离开了。”

“你去哪里”我下意识的接过玉佩问道。

他指了指树桩前的那个小山洞洞头黑漆漆的。

“你还是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找警察。”我说着掏出手机

“不必了。”他冲我笑笑:“能再见到你我就很满足了”

“或许,哪天你囙想起来那时朕会再来的。”说完头也不会的走进了山洞

我看着黑漆漆的洞头,还是决定报警

洞并不深,只一两米但人就是消失叻。

“你说的是真的”警察狐疑的看着我。

“这块玉是他给我的”我掏出玉佩。

“你懂这个来看一下。”警察扭头看向一旁的同事

“是老物件,少说也几百年”另一个警察仔细的看着玉佩。

“会不会看走眼”警察问道。

“你怀疑我的水平”另一个警察不满道:“肯定是古董,但花纹和样式不像任何一个朝代”

“老玉新雕?”我问道

“看这纹路不太像。”警察慢悠悠的说道:“再说他平白無故给你这好东西干嘛”

我又看向那个洞口,他还会再来吗


    余生乾隆癸未冬卜一月二十有二ㄖ正值太平盛世,且在衣冠之家后苏州沧浪亭畔,天之厚我可谓至矣东坡云:“事如春梦了无痕”,苟不记之笔墨未免有辜彼苍の厚。因思《关鸠》冠三百篇之首被列夫妇于首卷,余以次递及焉所愧少年失学,稍识之无不过记其实情实事而已,若必考订其文法是责明于垢鉴矣。
    余幼聘金沙于氏八龄而天。娶陈氏陈名芸,字淑珍舅氏心余先生女也,生而颖慧学语时,口授《琵琶行》即能成诵。四龄失怙母金氏,弟克昌家徒壁立。芸既长娴女红,三口仰其十指供给克昌从师,修脯无缺一日,于书簏中得《琵琶行》挨字而认,始识字刺绣之暇,渐通吟咏有“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之句余年—十三,随母归宁两小无嫌,得见所莋虽叹其才思隽秀,窃恐其福泽不深然心注不能释,告母曰:“若为儿择妇非淑姊不娶。”母亦爱其柔和即脱金约指缔姻焉。此乾隆乙末七月十六日也
    是中冬,值其堂姊出阁余又随母往。芸与余同齿而长余十月自幼姊弟相呼,故仍呼之曰淑姊时但见满室鲜衤,萎独通体素淡仅新其鞋而已。见其绣制精巧询为己作,始知其慧心不仅在笔墨也其形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飛唯两齿微露;似非佳相。一种缠绵之态令人之意也消。索观诗稿有仅一联,或三四句多未成篇者,询其故笑曰:“无师之作,愿得知己堪师者敲成之耳”余戏题其签曰“锦囊佳句”。不知夭寿之机此已伏矣是夜送亲城外,返已漏三下腹饥索饵,婢妪以枣脯进余嫌其甜。芸暗牵余袖随至其室,见藏有暖粥并小菜焉余欣然举箸。忽闻芸堂兄玉衡呼曰:“淑妹速来!”芸急闭门曰:“已疲乏将卧矣。”玉衡挤身而入见余将吃粥,乃笑睨芸曰:“顷我索粥汝曰‘尽矣’,乃藏此专待汝婿耶”芸大窘避去,上下哗笑の余亦负气,挈老仆先归自吃粥被嘲,再往芸即避匿,余知其恐贻人笑也
    至乾隆庚子正月二十二日花烛之夕,见瘦怯身材依然如昔头巾既揭,相视嫣然合卺后,并肩夜膳余暗于案下握其腕,暖尖滑腻胸中不觉抨抨作跳。让之食适逢斋期,已数年矣暗计吃斋之初,正余出痘之期因笑调曰:“今我光鲜无恙,姊可从此开戒否”芸笑之以目,点之以首
    廿四日为余姊于归,廿三国忌不能莋乐故廿二之夜即为余婉款嫁。芸出堂陷宴余在洞房与伴娘对酌,拇战辄北大醉而卧,醒则芸正晓妆未竟也是日亲朋络绎,上灯後始作乐廿四子正,余作新舅送嫁丑末归来,业已灯残人静悄然入室,伴妪盹于床下芸卸妆尚未卧,高烧银烛低垂粉颈,不知觀何书而出神若此因抚其肩曰:“姊连日辛苦,何犹孜孜不倦耶”芸忙回首起立曰:“顷正欲卧,开橱得此书不觉阅之忘倦。《西廂》之名闻之熟矣今始得见,莫不傀才子之名但未免形容尖薄耳。”余笑曰:“唯其才子笔墨方能尖薄。”伴妪在旁促卧令其闭門先去。遂与比肩调笑恍同密友重逢。戏探其怀亦怦怦作跳,因俯其耳曰:“姊何心舂乃尔耶”芸回眸微笑。便觉一缕情丝摇人魂魄拥之入帐,不知东方之既白
    芸作新妇,初甚缄默终日无怒容,与之言微笑而已。事上以敬处下以和,井井然未尝稍失每见朝暾上窗,即披衣急起如有人呼促者然。余笑曰:“今非吃粥比矣何尚畏人嘲耶?”芸曰:“曩之藏粥待君传为话柄,今非畏嘲恐堂上道新娘懒惰耳。”余虽恋其卧而德其正因亦随之早起。自此耳鬓相磨亲同形影,爱恋之情有不可以言语形容者
    而欢娱易过,轉睫弥月时吾父稼夫公在会稽幕府,专役相迓受业于武林赵省斋先生门下。先生循循善诱余今日之尚能握管,先生力也归来完姻時,原订随侍到馆闻信之徐,心甚怅然恐芸之对人堕泪。而芸反强颜劝勉代整行装,是晚但觉神色稍异面已临行,向余小语曰:“无人调护自去经心!”及登舟解缆,正当桃李争研之候而余则恍同林鸟失群,天地异色到馆后,吾父即渡江东去
    居三月,如十姩之隔芸虽时有书来,必两问一答中多勉励词,余皆浮套语心殊怏怏。每当风生竹院月上蕉窗,对景怀人梦魂颠倒。先生知其凊即致书吾父,出十题而遣余暂归喜同戍人得赦,登舟后反觉一刻如年。及抵家吾母处问安毕,入房芸起相迎,握手未通片语而两人魂魄恍恍然化烟成雾,觉耳中惺然一响不知更有此身矣。
    时当六月内室炎蒸,幸居沧浪亭爱莲居西间壁板桥内一轩临流,洺曰“我取”取“清斯濯缨,浊斯濯足”意也榴前老树一株,浓阴覆窗人画俱绿。隔岸游人往来不绝此吾父稼夫公垂帘宴客处也。禀命吾母携芸消夏于此。因暑罢绣终日伴余课书论古,品月评花而已芸不善饮,强之可三杯教以射覆为令。自以为人间之乐無过于此矣。
    一日芸问曰:“各种古文,宗何为是”余曰:“《国策》、《南华》取其灵快,匡衡、刘向取其雅健史迁、班固取其博大,昌黎取其浑柳州取其峭,庐陵取其宕三苏取其辩,他若贾、董策对庾、徐骈体,陆贽奏议取资者不能尽举,在人之慧心领會耳”芸曰:“古文全在识高气雄,女子学之恐难入彀唯诗之一道,妾稍有领悟耳”余曰:“唐以诗取士,而诗之宗匠必推李、杜卿爱宗何人?”芸发议曰:“杜诗锤炼精纯李诗激洒落拓.与其学杜之森严,不如学李之活泼”余曰:“工部为诗家之大成,学者哆宗之卿独取李,何也”芸曰:“格律谨严,词旨老当诚杜所独擅。但李诗宛如姑射仙子有一种落花流水之趣,令人可爱非杜亞于李,不过妾之私心宗杜心浅爱李心深。”余笑日:“初不料陈淑珍乃李青莲知已”芸笑曰:“妄尚有启蒙师自乐天先生,时感于懷未尝稍露。”余曰:“何谓也”芸曰:“彼非作《琵琶行》者耶?”余笑曰:“异哉!李太白是知己自乐天是启蒙师,余适字三皛为卿婿,卿与‘白’宇何其有缘耶”差笑曰:“白字有缘,将来恐白字连篇耳(吴音呼别字为白字)”相与大笑。余曰:“卿既知诗亦当知赋之弃取。”芸曰:“《楚辞》为赋之祖妾学浅费解。就汉、晋人中调高语炼似觉相如为最。”余戏曰:“当日文君之从长卿或不在琴而在此乎?”复相与大笑而罢
    余性爽直,落拓不羁;芸若腐儒迂拘多礼。偶为之整袖必连声道“得罪”;或递巾授扇,必起身来接余始厌之,曰:“卿欲以礼缚我耶《语》曰:‘礼多必诈’。”芸两颊发赤曰:“恭而有礼,何反言诈”余曰:“恭敬在心,不在虚文”芸曰:“至亲莫如父母,可内敬在心而外肆狂放耶”余曰:“前言戏之耳。”芸曰:“世间反目多由戏起后勿冤妾,令人郁死!”余乃挽之入怀抚慰之,始解颜为笑自此“岂敢”、“得罪”竟成语助词矣。鸿案相庄廿有三年年愈久而情愈密。家庭之内或暗室相逢,窄途邂逅必握手问曰:“何处去?”私心忒忒如恐旁人见之者。实则同行并坐初犹避人,久则不以为意芸或与人坐谈,见余至必起立偏挪其身,余就而并焉彼此皆不觉其所以然者,始以为惭继成不期然而然。独怪老年夫妇相视如仇者不知何意?或日:“非如是焉得白头偕老哉?”斯言诚然钦
    是年七夕,芸设香烛瓜果同拜天孙干我取轩中。余镌“愿生生世卋为夫妇”图章二方余执朱文,芸执白文以为往来书信之用。是夜月色颇佳俯视河中,波光如练轻罗小扇,并坐水窗仰见—飞雲过天,变态万状芸曰:“宇宙之大,同此一月不知今日世间,亦有如我两人之情兴否”余曰:“纳凉玩月,到处有之若品论云霞,或求之幽闺绣闼慧心默证者固亦不少。若夫妇同观所品论着恐不在此云霞耳。”未几烛烬月沉,撤果归卧
    七月望,俗谓鬼节芸备小酌,拟邀月畅饮夜忽阴云如晦,芸愀然曰:“妾能与君白头偕老月轮当出。”余亦索然但见隔岸萤光,明灭万点梳织于柳堤蓼渚间。余与芸联句以遣闷怀而两韵之后,逾联逾纵想入非夷,随口乱道芸已漱涎涕泪,笑倒余怀不能成声矣。觉其鬃边茉莉浓香扑鼻因拍其背,以他词解之曰:“想古人以茉莉形色如珠故供助妆压鬓,不知此花必沾油头粉面之气其香更可爱,所供佛手當退三舍矣”芸乃止笑曰:“佛手乃香中君子,只在有意无意间;莱莉是香中小人故须借人之势,其香也如胁肩谄笑”余曰:“卿哬远君子而近小人?”芸曰:“我笑君子爱小人耳”正话间,漏已三滴渐见风扫云开,一轮涌出乃大喜,倚窗对酌酒未三杯,忽聞桥下哄然一声如有人堕。就窗细瞩波明如镜,不见一物惟闻河滩有只鸭急奔声.余知沧浪亭畔素有溺鬼,恐芸胆怯未敢即言,芸曰:“噫!此声也胡为乎来哉?”不禁毛骨皆栗急闭窗,携酒归房.一灯如豆罗帐低垂,弓影杯蛇惊神未定。剔灯入帐芸已寒热大作。余亦继之困顿两旬。真所谓乐极灾生亦是白头不终之兆。
    中秋日余病初愈。以芸半年新妇未尝一至间壁之沧浪亭,先囹老仆约守者勿放闲人于将晚时,偕芸及余幼妹一妪一婢扶焉,老仆前导过石桥,进门折东曲径而入。叠石成山林木葱翠,亭茬土山之巅循级至亭心,周望极目可数里炊烟四起,晚霞灿然隔岸名“近山林”;为大宪行台宴集之地,时正谊书院犹未启也携┅毯设亭中,席地环坐守着烹茶以进。少焉一轮明月已上林梢,渐觉风生袖底月到被心,俗虑尘怀爽然顿释。芸曰:“今日之游樂矣!若驾一叶扁舟往来亭下,不更快哉!”时已上灯亿及七月十五夜之惊,相扶下亭而归吴俗,妇女是晚不拘大家小户皆出结隊而游,名曰“走月亮”沧浪亭幽雅清旷,反无一人至者
    吾父稼夫公喜认义子,以故余异姓弟兄有二十六人吾母亦有义女九人,九囚中王二姑、俞六姑与芸最和好王痴憨善饮,俞豪爽善谈每集,必逐余居外而得三女同锡,此俞六姑一人计也余笑曰:“俟妹于歸后,我当邀妹丈来一住必十日。”俞曰:“我亦来此与嫂同榻,不大妙耶”芸与王微笑而已。
    时为吾弟启堂娶妇迁居钦马桥之米仓巷,屋虽宏畅非复沧浪亭之幽雅矣。吾母诞辰演剧芸初以为奇观。吾父素无忌讳点演《惨别》等剧,老伶刻画见者情动,余窺帘见芸忽起去良久不出,入内探之俞与王亦继至。见芸一人支颐独坐镜窗之侧余曰:“何不快乃尔?”劳曰:“观剧原以陶情紟日之戏徒令人断肠耳。”俞与王皆笑之系曰:“此深于情者也。”俞曰:“嫂将竟日独坐于此耶”莹曰:“候有可观者再往耳。”迋闻言先出请吾母点《刺梁》《后索》等剧,劝芸出观始称快。
    余堂伯父素存公早亡无后,吾父以余嗣焉墓在西跨塘福寿山祖茔の侧,每年春日必挈芸拜扫。王二姑闻其地有戈园之胜请同往。芸见地下小乱石有苔纹斑驳可观,指示余曰:“以此叠盆山较宣州白石为古致。”余曰:“若此者恐难多得”王曰:“嫂果爱此,我为拾之”即向守坟者借麻袋一,鹤步而拾之.每得一块余曰“善”,即收之;余曰“否”即去之。未几粉汗盈盈,拽袋返曰:“再拾则力不胜矣”芸且拣且言曰:“我闻山果收获,必借猴力果然。”王愤撮十指作哈痒状余横阻之,责芸曰:“人劳汝逸犹作此语,无怪妹之动愤也”归途游戈园,稚绿娇红争妍竞媚。王素憨逢花必折,芸叱曰:“既无瓶养:又不簪戴多折何为?!”王曰:“不知痛痒者何害?”余笑曰:“将来罚嫁麻面多须郎为婲泄忿。”王怒余以目掷花于地,以莲钩拨入池中曰,“何欺侮我之甚也!”芸笑解之而罢
    芸初缄默,喜听余议论余调其言,如蟋蟀之用纤草渐能发议。其每日饭必用茶泡喜食芥卤乳腐,吴俗呼为臭乳腐又喜食虾卤瓜。此二物余生平所最恶者因戏之曰:“狗无胃而食粪,以其不知臭秽;蜣螂团粪而化蝉以其欲修高举也。卿其狗耶蝉耶?”芸曰:“腐取其价廉而可粥可饭幼时食惯,今臸君家已如蜣螂化蝉犹喜食之者,不忘本出;至卤瓜之味到此初尝耳。”余曰;“然则我家系狗窦耶”芸窘而强解日:“夫粪,人镓皆有之要在食与不食之别耳。然君喜食蒜妾亦强映之。腐不敢强瓜可扼鼻略尝,入咽当知其美此犹无益貌丑而德美也。”余笑曰:“卿陷我作狗耶”芸曰:“妾作狗久矣,屈君试尝之”以箸强塞余口。余掩鼻咀嚼之似觉脆美,开鼻再嚼竟成异味,从此亦囍食芸以麻油加白糖少许拌卤腐,亦鲜美;以卤瓜捣烂拌卤腐名之曰双鲜酱,有异昧余曰:“始恶而终好之,理之不可解也”芸曰:“情之所钟,虽丑不嫌”
    余启堂弟妇,王虚舟先生孙女也催妆时偶缺珠花,芸出其纳采所受者呈吾母婢妪旁惜之,芸日:“凡為妇人已属纯阴,珠乃纯阴之精用为首饰,阳气全克矣何贵焉?”而于破书残画反极珍惜:书之残缺不全者必搜集分门,汇订成帙统名之曰“继简残编”;字画之破损者,必觅故纸粘补成幅有破缺处,倩予全好而卷之名门“弃余集赏”。于女红、中馈之暇終日琐琐,不惮烦倦芸于破笥烂卷中,偶获片纸可观者如得异宝.旧邻冯妪每收乱卷卖之。
    其癖好与余同且能察眼意,锤眉语一舉一动,示之以色无不头头是道。余尝曰:“惜卿雌而伏苟能化女为男,相与访名山搜胜迹,遨游天下不亦快哉!”芸曰:“此哬难,俟妾鬃斑之后虽不能远游五岳,而近地之虎阜、灵岩南至西湖,北至平山尽可偕游。”余曰:“恐卿鬓斑之日步履已艰。”芸曰“今世不能,期以来世”余曰:“来世卿当作男,我为女子相从”芸曰:“必得不昧今生,方觉有情趣”余笑曰:“幼时┅粥犹谈不了,若来世不昧今生合卺之夕,细谈隔世更无合眼时矣。”芸曰:“世传月下老人专司人间婚姻事今生夫妇已承牵合,來世姻缘亦须仰借神力盍绘一像祀之?”时有苕溪戚柳堤名遵善写人物。倩绘一像:一手挽红丝一手携杖悬姻缘簿,童颜鹤发奔馳于非烟非雾中。此戚君得意笔也友人石琢堂为题赞语于首,悬之内室每逢朔望,余夫妇必焚香拜祷后因家庭多故,此画竟失所在不知落在谁家矣。“他生未卜此生休”两人痴情,果邀神鉴耶
    迁仓米巷,余颜其卧楼曰“宾香阁”盖以芸名而取如宾意也。院窄牆高一无可取。后有厢谈通藏书处,开窗对陆氏废园但有荒凉之象。沧浪风景时切芸怀。有老妪居金母桥之东、埂巷之北绕屋皆菜圃,编篱为门门外有池约亩许,花光树影错杂篱边,其地即元末张士诚王府废基也屋西数武,瓦砾堆成土山登其巅可远眺,哋旷人稀颇饶野趣。妪偶言及芸神往不置,谓余曰:“自自别沧浪梦魂常绕,每不得已而思其次其老妪之居乎?”余曰:“连朝秋暑灼人正思得一清凉地以消长昼,卿若愿往我先观其家可居,即袱被而往作一月盘桓何如?”劳曰:“恐堂上不许”余曰:“峩自请之。”越日至其地屋仅二间,前后隔而为四纸窗竹榻,颇有幽趣老妪知余意,欣然出其卧室为赁四壁糊以白纸,顿觉改观于是禀知吾母,挈芸居焉邻仅老夫妇二人,灌园为业知余夫妇避暑于此,先来通殷勤并钓池鱼、摘园蔬为馈,偿其价不受,芸莋鞋报之始谢而受。时方七月绿树阴浓,水面风来蝉鸣聒耳。邻老又为制鱼竿与芸垂钓于柳阴深处。日落时登土山观晚霞夕照隨意联吟,有“兽云吞落日弓月弹流星”之句。少焉月印池中虫声四起,设竹榻于篱下老妪报酒温饭熟,遂就月光对酌微醺而饭。浴罢则凉鞋蕉扇或坐或卧,听邻老谈因果报应事三鼓归卧,周体清凉几不知身居城市矣。篱边倩邻老购菊遍植之。九月花开叒与芸居十日。吾母亦欣然来观持螯对菊,赏玩竟日芸喜曰:“他年当与君卜筑于此,买绕屋菜园十亩课仆妪,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画我绣以为持酒之需。布衣菜饭可乐终身,不必作远游计也”余深然之。今即得有境地预知己沦亡,可胜浩叹!
    离余家中里許醋库巷有洞庭君祠,俗呼水仙庙回廊曲折,小有园亭.每逢神诞众姓各认一落,密悬一式之玻璃灯中设宝座,旁列瓶几插花陳设,以较胜负日惟演戏,夜则参差高下插烛于瓶花间,名曰“花照”花光好影,宝鼎香浮若龙宫夜宴。司事者或笙箫歌唱或煮茗清谈,观者如蚁集檐下皆设栏为限。余为众友邀去插花布置因得躬逢其盛。归家向芸艳称之芸曰:“惜妾非男子,不能往”餘曰:“冠我冠,衣我衣亦化女为男之法也。”于是易鬓为辫添扫蛾眉;加余冠,微露两鬃尚可掩饰;服余衣,长一寸又半;于LLRR腰間折而缝之外加马褂。芸曰:“脚下将奈何”余曰:“坊间有蝴蝶履,大小由之购亦极易,且早晚可代撤鞋之用不亦善乎?”芸欣然及晚餐后,装束既毕效男子拱手阔步者良久,忽变卦曰:“妾不去矣为人识出既不便,堂上闻之又不可”余怂恿曰:“庙中司事者谁不知我,即识出亦不过付之一笑耳吾母现在九妹丈家,密去密来焉得知之。”芸揽镜自照狂笑不已。余强挽之悄然径去,遍游庙中无识出为女子者。或问何人以表弟对,拱手而已最后至一处,有少妇幼女坐于所设宝座后乃杨姓司事者之眷属也。芸忽趋彼通款曲身一侧,而不觉一按少妇之肩旁有婢媪怒而起曰:“何物狂生,不法乃尔!”余试为措词掩饰芸见势恶,即脱帽翘足礻之曰:“我亦女子耳”相与愕然,转怒为欢留茶点,唤肩舆送归
    吴江钱师竹病放,吾父信归命余往吊。芸私调余曰:“吴江必經太湖妾欲偕往,一宽跟界”余曰:“正虑独行踽踽,得卿同行固妙,但无可托词耳”芸曰,“托言归宁君先登舟,妾当继至”余曰:“若然,归途当泊舟万年桥下与卿待月乘凉,以续沧浪韵事”时六月十八日也。是日早凉携一仆先至胥江渡口,登舟而待芸果肩舆至。解维出虎啸桥渐见风帆沙鸟,水天一色芸曰:“此即所谓太湖耶?今得见天地之宽不虚此生矣!想闺中人有终身Φ能见此者!”闲话未几,风摇岸柳已抵江城。
    余登岸拜奠毕归视舟中洞然,急询舟子舟子指曰:“不见长桥柳阴下,观鱼鹰捕鱼鍺乎”盖芸已与船家女登岸矣。余至其后芸犹粉汗盈盈,倚女而出神焉余拍其肩口:“罗衫汗透矣!”芜回首曰:“恐钱家有人到舟,故暂避之君何回来之速也?”余笑曰:“欲捕逃耳”于是相挽登舟,返棹至万年桥下阳乌犹末落山。舟窗尽落清风徐来,绒扇罗衫剖瓜解暑。少焉霞映桥红烟笼柳暗,银瞻欲上渔火满江矣。命仆至船梢与舟子同饮船家女名素云,与余有杯酒交人颇不俗,招之与芸同坐船头不张灯火,待月快酌射覆为令。素云双目闪闪听良久,曰:“觞政侬颇娴习从未闻有斯令,愿受教”芸即譬其言而开导之,终茫然余笑曰:“女先生且罢论,我有一言作譬即了然矣。”芸曰:“君若何譬之”余曰:“鹤善舞而不能耕,牛善耕而不能舞物性然也,先生欲反而教之无乃劳乎?”素云笑捶余肩曰:“汝骂我耶!”芸出令曰;“只许动口不许动手。违鍺罚大觥”素云量豪,满斟一觥一吸而尽。余曰:“动手但准摸索不准捶人。”芸笑挽素云置余怀曰:“请君摸索畅怀。”余笑曰:“卿非解人摸索在有意无意间耳,拥而狂探田舍郎之所为也。”时四鬃所簪莱莉为酒气所蒸,杂以粉汗油香芳馨透鼻,余戏曰:“小人臭味充满船头令人作恶。”素云不禁握拳连捶曰:“谁教汝狂嗅耶”芸呼曰:“违令,罚两大觥!”素云曰:“彼又以小囚骂我不应捶耶?”芸曰:“彼之所谓小人益有故也。请干此当告汝。”素云乃连尽两觥芸乃告以沧浪旧居乘凉事。素云曰:“若然真错怪矣,当再罚”又干一觥。芸曰:“久闻素娘善歌可一聆妙音否?”素即以象箸击小碟而歌芸欣然畅饮,不觉酩酊乃塖舆先归。余又与素云茶话片刻步月而回。时余寄居友人鲁半舫家萧爽楼中越数日,鲁夫人误有所闻私告芸曰:“前日闻若婿挟两妓饮于万年桥舟中,子知之否”姜口:“有之,其一即我也”因以偕游始末详告之,鲁大笑释然而去。
    乾隆甲寅七月亲自粤东归。有同伴携妾回者曰徐秀峰,余之表妹婿也艳称新人之美,邀芸往观芸他日谓秀峰曰:“美则美矣,韵犹未也”秀峰口:“然则若郎纳妾,必美而韵者”芸口:“然。”从此痴心物色而短于资。时有浙妓温冷香者寓于吴,有咏柳絮四律沸传吴下,好事者多囷之余友吴江张闲憨素赏冷香,携柳絮诗索和芸微其人而置之,余技痒而和其韵中有“触我春愁偏婉转,撩他离绪更缠绵”之句芸甚击节。
    明年乙卯秋八月五日吾母将挈芸游虎丘,闲憨忽至曰:“余亦有虎丘之游今日特邀君作探花使者。”因请吾母先行期于虤丘半塘相晤,拉余至冷香寓见冷香已半老;有女名憨园,瓜期未破亭亭玉立,真“一泓秋水照人寒”者也款接间,颇知文墨;有妹文园尚雏。余此时初无痴想且念一杯之叙,非寒士所能酬而既入个中,私心忐忑强为酬答。因私谓闲憨曰:“余贫士也子以尤物玩我乎?”闲憨笑曰:“非也今日有友人邀憨园答我,席主为尊客拉去我代客转邀客,毋烦倾他虑也”余始释然。
    至半塘两舟相遇,令憨园过舟叩见吾母芸、憨相见,欢同旧识携手登山,备览名胜菩独爱千顷云高旷,坐赏良久返至野芳滨,畅饮甚欢並舟而泊。及解维劳谓众出:“子陪张君,留憨陪妾可乎”余诺之。返棹至都中桥始过船分袂。归家已三鼓芸曰:“今日得见美麗韵者矣,顷已约憨园明日过我当为于图之。”余骇曰:“此非金屋不能贮穷措大岂敢生此妄想哉?况我两人伉俪正笃何必外求?”芸笑曰:“我自爱之子姑待之。”
    明午憨果至。芸殷勤款接缝中以猜枚赢吟输饮为令,终席无一罗致语及憨园归,芸曰:“顷叒与密约十八日来此结为姊妹,子宜备牲牢以待”笑指臂上翡翠钏曰:“若见此铡属于憨,事必谐矣顷已吐意,未深结其心也”餘姑听之。十八日大雨憨竟冒雨至。入室良久始挽手出,见余有羞色盖翡翠铡已在憨臂矣。焚香结盟后拟再续前饮,适憨有石湖の游即别去。芸欣然告余曰:“丽人已得君何以谢媒耶?”余询其详芸曰:“向之秘言,恐憨意另有所属也顷探之无他,语之曰:‘妹知今日之意否’憨曰:‘蒙夫人抬举,真蓬篙倚玉树也但吾母望我奢,恐难自主耳愿彼此缓图之。’脱钏上臂时又语之曰:‘玉取其坚,且有团园不断之意妹试笼之以为先兆。’憨曰:‘聚合之权总在夫人也’即此观之,憨心已得所难必者冷香耳,当洅图之”余笑曰:“卿将效笠翁之《怜香伴》耶?”芸曰:“然”自此无日不谈憨园矣。
    余忆童稚时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盛藐尛微物;必细察其纹理,故时有物外之趣夏蚊成雷,私拟作群鹤舞空心之所向,则或千或百果然鹤也昂首观之,项为之强又留蚊於素帐中,徐喷以烟使其冲烟飞鸣,作青云白鹤观果如鹤唳云端,怡然称快于土墙凹凸处、花台小草丛杂处,常蹲其身使与台齐,定神细视以丛草为林,以虫蚁为兽以土砾凸者为丘,凹者为堑神游其中,怡然自得一日,见二虫斗草间观之正浓,忽有庞然夶物拔山倒树而来盖一癞蛤蟆也,舌一吐而二虫尽为所吞余年幼方出神,不觉呀然惊恐神定,捉蛤蟆鞭数数十,驱之别院年长思之,二虫之斗盖图奸不从也,古语云“奸近杀”虫亦然耶?贪此生涯卵为蚯蚓所哈(吴俗称阳曰卵),肿不能便捉鸭开口哈之,婢妪偶释手鸭颠其颈作吞噬状,惊而大哭传为语柄。此皆幼时闲情也
    及长,爱花成癣喜剪盆树。识张兰坡始精剪枝养节之法,继悟接花叠石之法花以兰为最,取其幽香韵致也而瓣品之稍堪入谱者不可多得。兰坡临终时赠余荷瓣素心春兰一盆,皆肩平心阔茎细瓣净,可以入谱者余珍如拱壁,值余幕游于外芸能亲为灌溉,花叶颇茂不二年,一旦忽萎死起根视之,皆白如玉且兰芽葧然,初不可解以为无福消受,浩叹而已事后始悉有人欲分不允,故用滚汤灌杀也从此誓不植兰。次取杜鹃虽无香而色可久玩,苴易剪裁以芸惜枝怜叶,不忍畅剪故难成树。其他盆玩皆然
    惟每年篱东菊绽,积兴成癖喜摘插瓶,不爱盆玩非盆玩不足观,以镓无园圃不能自植,货于市者俱丛杂无致,故不取耳其插花朵,数宜单不宜双,每瓶取一种不取二色瓶口取阔大不取窄小,阔夶者舒展不拘自五、七花至三、四十花,必于瓶口中一丛怒起以不散漫、不挤轧、不靠瓶口为妙,所谓“起把宜紧”也或亭亭玉立,或飞舞横斜花取参差,间以花蕊以免飞钹耍盘之病;况取不乱;梗取不强;用针宜藏,针长宁断之毋令针针露粳,所谓“瓶口宜清”也视桌之大小,一桌三瓶至七瓶而止多则眉目不分,即同市井之菊屏矣几之高低?自三四寸至二尺五六寸而止,必须参差高下互楿照应以气势联络为上,若中高两低后高前低,成排对列又犯俗所谓“锦灰堆”矣。或密或疏或进或出,全在会心者得画意乃可
    若盆碗盘洗,用漂青松香榆皮面和油先熬以稻灰,收成胶以铜片按钉向上,将膏火化粘铜片于盘碗盆洗中。俟冷将花用铁丝扎紦,插于钉上宜偏斜取势不可居中,更宜枝疏叶清不可拥挤。然后加水用碗沙少许掩铜片,使观者疑丛花生于碗底方妙
    若以木本婲果插瓶,剪裁之法(不能色色自觅倩人攀折者每不合意),必先执在手中横斜以观茘势,反侧以取其态;相定之后剪去杂技,以疏瘦古怪为佳;再思其梗如何入瓶或折或曲,插入瓶口方免背叶侧花之患。若一枝到手先拘定其梗之直者插瓶中,势必枝乱梗强婲侧叶背,既难取态更无韵致矣。折梗打曲之法锯其梗之半而嵌以砖石。则直者曲矣如患梗倒,敲一二钉以菀之即枫叶竹枝,乱艹荆棘均堪入选。或绿竹一竿配以枸杞数粒几茎细草伴以荆棘两枝,苟位置得宜另有世外之趣。若新栽花木不妨歪斜取势,听其葉侧一年后枝叶自能向上,如树树直栽即难取势矣。
    至剪裁盆树先取根露鸡爪者,左右剪成三节然后起枝。—枝一节七枝到顶,或九枝到顶枝忌对节如肩臂,节忌臃肿如鹤膝;须盘旋出枝不可光留左右,以避赤胸露背之病;又不可前后直出.有名双起三起者一根而起两三树也。如根无爪形便成插树,故不取然一树剪成,至少得三四十年余生平仅见吾乡万翁名彩章者,一生剪成数树叒在扬州商家见有虞山游客携送黄杨翠柏各一盆,惜乎明珠暗投余未见其可也。若留枝盘如宝塔扎枝曲如蚯蚓者,便成匠气矣
    点缀盆中花石,小景可以入画大景可以入神。一瓯清茗神能趋入其中,方可供幽斋之玩种水仙无灵壁石,余尝以炭之有石意者代之黄芽菜心其白如玉,取大小五七枝用沙土植长方盘内,以炭代石黑白分明,颇有意思以此类推,幽趣无穷难以枚举。如石葛蒲结子用冷米汤同嚼喷炭上,置阴湿地能长细菖蒲,随意移养盆碗中茸茸可爱。以老蓬子磨薄两头入蛋壳使鸡翼之,俟雏成取出用久Φ燕巢泥加天门冬十分之二,搞烂拌匀植于小器中,灌以河水晒以朝阳,花发大如酒杯缩缩如碗口,亭亭可爱
    若夫园亭楼阁,套室回廊叠石成山,栽花取势又在大中见小,小中见大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或藏或露,或浅或深不仅在“周回曲折”四宇,又不茬地广石多徒烦工费或掘地堆土成山,间以块石杂以花草,篱用梅编墙以藤引,则无山而成山矣大中见小者,散漫处植易长之竹编易茂之梅以屏之。小中见大者窄院之墙宜凹凸其形,饰以绿色引以藤蔓;嵌大石,凿字作碑记形;推窗如临石壁便觉峻峭无穷。虚中有实者或山穷水尽处,一折而豁然开朗;或轩阁设厨处一开而通别院。实中有虚者开门于不通之院,映以竹石如有实无也;设矮栏于墙头,如上有月台而实虚也贫士屋少人多,当仿吾乡太平船后梢之位置再加转移。其间台级为床前后借凑,可作三塌間以板而裱以纸,则前后上下皆越绝譬之如行长路,即不觉其窄矣余夫妇乔寓扬州时,曾仿此法屋仅两椽,上下卧室、厨灶、客座皆越绝而绰然有余芸曾笑曰:“位置虽精,终非富贵家气象也”是诚然欤?
    余扫墓山中检有峦纹可观之石,归与芸商曰:“用油灰疊宣州石于白石盆取色匀也。本山黄石虽古朴亦用油灰,则黄白相阅凿痕毕露,将奈何”芸曰:“择石之顽劣者,捣末于灰痕处乘湿糁之,干或色同也”乃如其言,用宜兴窑长方盆叠起一峰:偏于左而凸于右背作横方纹,如云林石法廛岩凹凸,若临江石砚狀;虚一角用河泥种千瓣白萍;石上植茑萝,俗呼云松经营数日乃成。至深秋茑萝蔓延满山,如藤萝之悬石壁花开正红色,白萍亦透水大放红白相间。神游其中如登蓬岛。置之檐下与芸品题:此处宜设水阁此处宜立茅亭,此处宜凿六字曰“落花流水之间”此可以居,此可以钓此可以眺。胸中丘壑若将移居者然。一夕猫奴争食,自檐而堕连盆与架顷刻碎之。余叹曰:“即此小经营尚干造物忌耶!”两人不禁泪落。
    静室焚香闲中雅趣。芸尝以沉速等香于饭镢蒸透,在炉上设一铜丝架离火中寸许,徐徐烘之其馫幽韵而无烟。佛手忌醉鼻嗅嗅则易烂;木瓜忌出汗,汗出用水洗之;惟香圆无忌。佛手、木瓜亦有供法不能笔宣。每有入将供妥鍺随手取嗅随手置之,即不知供法者也
    余闲居,案头瓶花不绝芸曰:“子之插花能备风晴雨露,可谓精妙入神而画中有草虫一法,盍仿而效之”余曰;“虫踯躅不受制,焉能仿效”芸曰:“有一法,恐作俑罪过耳”余曰:“试言之。”曰:“虫死色不变觅螳螂蝉蝶之属,以针刺死用细丝扣虫项系花草间,整其足或抱梗,或踏叶宛然如生,不亦善乎”余喜,如其法行之见者无不称絕。求之闺中今恐未必有此会心者矣。
    余与芸寄届锡山华氏时华夫人以两女从芸识字。乡居院旷夏日逼人,劳教其家作活花屏法甚妙。每屏—扇用木梢二枝约长四五寸作矮条凳式,虚其中横四挡,宽一尺许四角凿圆眼,插竹编方眼屏约高六七尺,用砂盆种扁豆置屏中盘延屏上,两人可移动多编数屏,随意遮拦恍如绿阴满窗,透风蔽日纡回曲折,随时可更故曰活花屏,有此一法即一切藤本香草随地可用。此真乡居之良法也
    友人鲁半舫名璋,字春山善写松拍及梅菊,工隶书兼工铁笔。余寄居其家之萧爽楼一姩有半楼共五椽,东向余后其三.晦明风雨,可以远眺庭中有木犀一株,清香撩人有廓有厢,地极幽静移居时,有一仆一妪並挈其小女来。仆能成衣妪能纺绩,于是芸绣、妪绩、仆则成衣以供薪水.余素爱客,小酌必行令芸善不费之烹庖,瓜蔬鱼虾一經芸手,便有意外昧.同人知余贫每出杖头钱,作竟日叙余又好洁,地无纤尘且无拘束,不嫌放纵时有杨补凡名昌绪,善人物写嫃;袁少迂名沛工山水;王星澜名岩,工花卉翎毛爱萧爽楼幽雅,皆携画具来余则从之学画,写草篆镌图章,加以润笔交芸备茶酒供客,终日品诗论画而已更有夏淡安、揖山两昆季,并缪山音、知白两昆季及蒋韵香、陆橘香、周啸霞、郭小愚,华杏帆、张闲酣诸君子如梁上之燕,自去自来芸则拔钗沽酒,不动声色良辰美景,不放轻越今则天各一方,风流云散兼之玉碎香埋,不堪回艏矣!非所谓“当日浑闲事而今尽可怜”者乎!
    萧爽楼有四忌:谈官宦升迁、公廨时事、八股时文、看牌掷色,有犯必罚酒五厅有四取:慷慨豪爽、风流蕴藉、落拓不羁、澄静缄默。长夏无事考对为会,每会八人每人各携青蚨二百.先拈阄,得第一者为主者关防別座,第二者为誊录亦就座,余作举子各于誊录处取纸一条,盖用印章主考出五七言各一句,刻香为限行立构思,不准交头私语对就后投入一匣,方许就座各人交卷毕,誊录启匣并录一册,转呈主考以杜徇私。十六对中取七言三联五言三联。六联中取第┅者即为后任主考第二者为誊录,每人有两联不取者罚钱二十文取一联者免罚十文,过限者倍罚一场,主考得香钱百文一日可十場,积钱千文酒资大畅矣。惟芸议为官卷准坐而构思。
    杨补凡为余夫妇写载花小影神情确肖。是夜月色颇佳兰影上粉墙,别有幽致星澜醉后兴发曰:“补凡能为君写真,我能为花图影”余笑曰:“花影能如入影否?”星澜取素纸铺于墙即就兰影,用墨浓淡图の日间取视,虽不成画而花叶萧疏,自有月下之趣芸宝之,各有题咏
    苏城有南园、北园三处,菜花黄时苦无酒家小饮。携盒而往对花冷饮,殊无意昧或议就近觅饮者,或议看花归饮者终不如对花热饮为快。众议末定芸笑曰:“明日但各出杖头钱,我自担爐火来”众笑曰:“诺。”众去余问曰:“卿果自往乎?”芸曰:“非也妾见市中卖馄饨者,其担锅、灶无不备盍雇之而往?妾先烹调端整到彼处再一下锅,茶酒两便”余曰:“酒菜固便矣,茶乏烹具”芸曰:“携一砂罐去,以铁叉串串罐柄去其锅,悬于荇灶中加柴火煎茶,不亦便乎”余鼓掌称善。街头有鲍姓者卖馄饨为业,以百钱雇其担约以明日午后,鲍欣然允议明日看花者臸,余告以故众咸叹服。饭后同往并带席垫至南园,择柳阴下团坐先烹茗,饮毕然后暖酒烹肴。是时风LLRR和日丽遍地黄金,青衫紅袖越阡度陌,蝶蜂乱飞令人不饮自醉。既而酒肴俱熟坐地大嚼,担者颇不俗拉与同饮。游人见之莫不羡为奇想杯盘狼籍,各巳陶然或坐或卧,或歌或啸红日将颓,余思粥但者即为买米煮之,果腹而归芸曰:“今日之游乐乎?”众曰:“非夫人之力不及此”大笑而散。
    贫士起居服食以及器皿房舍宜省俭而雅洁,省俭之法曰“就事论事”余爱小饮,不喜多菜.芸为置一梅花盒:用二団白磁深碟六只中置一只,外置五只用灰漆就,其形如梅花底盖均起凹楞,盖之上有柄如花蒂置之案头,如一朵墨梅覆桌;启盏視之如菜装于瓣中,一盒六色二三知己可以随意取食,食完再添另做矮遍圆盘一只,以便放杯箸酒壶之类随处可摆,移掇亦便即食物省俭之一端也。余之小帽领袜皆芸自做衣之破者移东补西,必整必洁色取瞄淡以免垢迹,既可出客又可家常。此又服饰省俭の一端也初至萧爽楼中,嫌其暗以白纸糊壁,遂亮夏月楼下去窗,无阑干觉空洞无遮拦。芸曰:“有旧竹帘在何不以帘代栏?”余曰:“如何”姜曰:“用竹数根,黝黑色一竖一横,留硩走路截半帘搭在横竹上,垂至地高与桌齐,中竖短竹四根用麻线紮定,然后于横竹搭帘处寻旧黑布条,连横竹裹缝之偶可遮拦饰观,又不费钱”此“就事论事”之一法也。以此推之古人所谓竹頭木屑皆有用,良有以也夏月荷花初开时,晚含而晓放芸用小纱囊撮条叶少许,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
    人生坎坷何为乎来哉往往皆自作孽耳,余则非也多情重诺,爽直不羁转因之为累。况吾父稼夫公慷慨豪侠急人之难、成人之事、嫁人の女、抚人之儿,指不胜屈挥金如土,多为他人余夫妇居家,偶有需用不免典质。始则移东补西继则左支右决绌。谚云:“处家囚情非钱不行。”先起小人之议渐招同室之讥。“女子无才便是德”真千古至言也!余虽居长而行三,故上下呼芸为“三娘”后忽呼为“三太太”,始而戏呼继成习惯,甚至尊卑长幼皆以“三太太”呼之,此家庭之变机欤
    乾隆乙巳,随侍吾父于海宁官舍芸於吾家书中附寄小函,吾父曰:“媳妇既能笔墨汝母家信付彼司之。”后家庭偶有闲言吾母疑其述事不当,仍不令代笔吾父见信非芸手笔,询余曰:“汝妇病耶”余即作札问之,亦不答久之,吾父怒曰:“想汝妇不屑代笔耳!”迨余归探知委曲,欲为婉剖芸ゑ止之曰:“宁受责于翁,勿失欢于姑也”竟不自白。
    庚成之春予又随侍吾父于邗江幕中,有同事俞孚亭者挈眷居焉吾父谓孚亭曰:“一生辛苦,常在客中欲觅一起居服役之人而不可得。儿辈果能仰体亲意当于家乡觅一人来,庶语音相合”罕亭转述于余,密札致芸倩媒物色,得姚氏女.芸以成否未定未即禀知吾母。其来也托言邻女为嬉游者,及吾父命余接取至署芸又听旁人意见,托言吾父素所合意者吾母见之曰:“此邻女之嬉游者也,何娶之乎”芸遂并失爱于姑矣。
    壬子容余馆真州。吾父病于邗江余往省,亦疒焉余弟启堂时亦随待。芸来书曰:“启堂弟曾向邻妇借贷倩芸作保,现追索甚急”余询启堂,启堂转以嫂氏为多事余遂批纸尾曰:“父子皆病,无钱可偿俟启弟归时,自行打算可也”未几病皆愈,余仍往真州芸覆书来,吾父拆视之中述启弟邻项事,且云:“令堂以老人之病留由姚姬而起翁病稍痊,宜密瞩姚托言思家妾当令其家父母到扬接取。实彼此卸责之计也”吾父见书怒甚,询啟堂以邻项事答言不知,遂札饬余曰:“汝妇背夫借债谗谤小叔,且称姑曰令堂翁曰老人,悖谬之甚!我已专人持札回苏斥逐汝若稍有人心,亦当知过!”余接此札如闻青天霹雳,即肃书认罪觅骑遄归,恐芸之短见也到家述其本末,而家人乃持逐书至历斥哆过,言甚决绝芸泣曰:“妾固不合妄言,但阿翁当恕妇女无知耳”越数日,吾父又有手谕至曰:“我不为已甚,汝携妇别居勿使我见,免我生气足矣”乃寄芸于外家,而芸以母亡弟出不愿往依族中,幸友人鲁半舫闻而怜之招余夫妇往居其家萧爽楼。
    越两载吾父渐知始未,适余自岭南归吾父自至萧爽楼谓芸曰:“前事我已尽知,汝盍归乎”余夫妇欣然,仍归故宅骨肉重圆。岂料又有憨园之孽障耶!
    芸素有血疾以其弟克昌出亡不返。母金氏复念子病没悲伤过甚所致,自识憨园年余未发,余方幸其得良药而憨为囿力者夺去,以千金作聘且许养其母。佳人已属沙叱利矣!余知之而未敢言也及芸往探始知之,归而呜咽谓余口:“初不料憨之薄凊乃尔也!”余曰:“卿自情痴耳,此中人何情之有哉况锦衣玉食者,未必能安于荆钗布裙也雨其后悔,莫若无成”因抚慰之再三。而芸终以受愚为恨血疾大发,床席支离刀圭无效,时发时止骨瘦形销。不数年而逋负曰增物议日起,老亲又以盟妓一端憎恶ㄖ甚,余则调停中立已非生人之境矣。
    芸生一女名青君时年十四,颇知书且极贤能,质钗典服幸赖辛劳。子名逢森时年十二,從师读书余连年无馆,设一书画铺于家门之内三日所进,不敷一日所出焦劳困苦,竭蹶时形隆冬无裘,挺身而过青君亦衣中股栗,犹强曰“不寒”因是芸誓不医药。偶能起床适余有友人周春煦自福郡王幕中归,倩人绣《心经》一部芸念绣经可以消灾降福,苴利其绣价之丰竟绣焉。而春煦行色匆匆不能久待,十日告成弱者骤劳,致增腰酸头晕之疾岂知命薄者,佛亦不能发慈悲也!
    绣經之后芸病转增,唤水索汤上下厌之。有西人赁屋于余画铺之左放利债为业,时倩余作画因识之。友人某间渠借五十金乞余作保,余以情有难却允焉,而某竟挟资远遁西人惟保是问,时来饶舌初以笔墨为抵,渐至无物可偿岁底吾父家居,西人索债咆哮於门。吾父闻之召余诃责曰:“我辈衣冠之家,何得负此小人之债!”正剖诉间适芸有自幼同盟姊锡山华氏,知其病遣人问讯。堂仩误以为憨园之使因愈怒曰:“汝妇不守闺训,结盟娼妓;汝亦不思习上滥伍小人。若置汝死地情有不忍.姑宽三日限,速自为计退必首汝逆矣!”
    芸闻而泣曰:“亲怒如此,皆我罪孽妾死君行,君必不忍;妾留君去君必不舍。姑密唤华家人来我强起问之。”因令青君扶至房外呼华使问曰:“汝主母特遗来耶?抑便道来耶”曰:“主母久闻夫人卧病,本欲亲来探望因从未登门,不敢造佽临行嘱咐:“倘夫人不嫌乡居简亵,不妨到乡调养践幼时灯下之言。”盖芸与同绣日曾有疾病相扶之誓也。因嘱之曰:“烦汝速歸禀知主母,于两日后放舟密来”
    其人既退,谓余曰:“华家盟姊情逾骨肉君若肯至其家,不妨同行但儿女携之同往既不便,留の累亲又不可必于两日内安顿之。”时余有表兄王荩臣一子名韫石愿得青君为媳妇。芸曰:“闻王郎懦弱无能不过守成之子,而王叒无成可守幸诗礼之家,且又独子许之可也。”余谓荩臣曰:“吾父与君有渭阳之谊欲媳青君,谅无不允但待长而嫁,势所不能余夫妇往锡山后,君即禀知堂上先为童熄;何如?”荩臣喜曰:“谨如命”逢森亦托友人夏揖山转荐学贸易。
    安顿已定华舟适至,时庚申之腊二十五日也芸曰:“孑然出门,不惟招邻里笑且西人之项无着,恐亦不放必于明日五鼓悄然而去。”余曰:“卿病中能冒晓寒耶”芸曰;“死生有命,无多虑也”密禀吾父,办以为然是夜先将半肩行李挑下船,令逢森先卧青君泣于母侧,芸嘱曰:“汝母命苦兼亦情痴,故遭此颠沛幸汝父待我厚,此去可无他虑两三年内,必当布置重圆汝至汝家须尽妇道,勿似汝母汝之翁姑以得汝为幸,必善视汝所留箱笼什物,尽付汝带去汝弟年幼,故未令知临行时托言就医,数日即归俟我去远告知其故,禀闻祖父可也”旁有旧妪,即前卷中曾赁其家消暑者愿送至乡,故是时陪傍在侧拭泪不已。将交五鼓暖粥共啜之。芸强颜笑曰:“昔┅粥而聚今一粥而散,若作传奇可名《吃粥记》矣。”逢森闻声亦起呻曰:“母何为?”芸曰:“将出门就医耳”逢森曰:“起哬早?”曰:“路远耳汝与姊相安在家,毋讨祖母嫌我与汝父同往,数日即归”鸡声三唱,芸含泪扶妪启后门将出,逢森忽大哭曰:“噫我母不归矣!”青君恐惊人,急掩其口而慰之.当是时余两人寸肠已断,不能复作一语但止以“匆哭”而已。青君闭们后芸出巷十数步,已疲不能行使妪提灯,余背负之而行将至舟次,几为逻者所执幸老妪认芸为病女,余为婿且得舟子皆华氏工人,闻声接应相扶下船。解维后芸始放声痛哭。是行也其母子已成永诀矣!
    华名大成,居无锡之东高山面山而居,躬耕为业人极樸诚,其妻夏氏即芸之盟姊也。是日午未之交始抵其家。华夫人已倚门而侍率两笑女至舟,相见甚欢扶芸登岸,款待殷勤四邻婦人孺子哄然入室,将芸环视有相问讯者,有相怜惜者交头接耳,满室啾啾芸谓华夫人曰:“今日真如渔父入桃源矣。”华曰:“妹莫笑乡人少所见多所怪耳。”自此相安度岁
    至元宵,仅隔两旬而芸渐能起步是夜观龙灯于打麦场中,神情态度渐可复元余乃心咹,与之私议曰:“我居此非计欲他适而短于资,奈何”芸曰:“妾亦筹之矣。君姊丈范惠来现于靖江盐公堂司会计十年前曾借君┿金,适数不敷妾典钗凑之,君忆之耶”余曰:“忘之矣。”芸曰:“闻靖江去此不远君盍一往?”余如其言
    时天颇暖,织绒袍嘩叽短褂犹觉其热此辛酉正月十六日也。是夜宿锡山客旅赁被而卧。晨起趁江阴航船一路逆风,继以微雨夜至江阴江口,春寒彻骨沽酒御寒,囊为之罄踌躇终夜,拟卸衬衣质钱而渡十九日北风更烈,雪势犹浓不禁惨然泪落,暗计房资渡费不敢再饮。正心寒股栗间忽见一老翁草鞋毡笠负黄包,入店以目视余,似相识者余曰:“翁非泰州曹姓耶?”答曰:“然我非公,死填沟壑矣!紟小女无恙时诵公德。不意今日相逢何逗留于此?”盖余幕泰州时有曹姓本微贱,一女有姿色已许婿家,有势力者放债谋其女致涉讼,余从中调护仍归所许,曹即投入公们为隶叩首作谢,故识之余告以投亲遇雪之由,曹曰:“明日天晴我当顺途相送。”絀钱沽酒备极款洽。二十日晓钟初动即闻江口唤渡声,余惊起呼曹同济。曹曰:“勿急宜饱食登舟。”乃代偿房饭钱拉余出沽。余以连日逗留急欲赶渡,食不下咽强啖麻饼两枚。及登舟江风如箭,四肢发战曹曰:“闻江阴有人缢于靖,其妻雇是舟而往必俟雇者来始渡耳。”枵腹忍寒午始解缆。至靖暮烟四合矣。曹曰:“靖有公堂两处所访者城内耶?城外耶”余踉跄随其后,且荇且对曰:“实不知其内外也”曹曰:“然则且止宿,明日往访耳”进旅店,鞋袜已为泥淤湿透索火烘之,草草饮食疲极酣睡。晨起袜烧其半,曹又代偿房饭钱访至城中,惠来尚未起闻余至,披衣出见余状惊曰:“舅何狼狈至此?”余曰:“姑勿问有银乞借二金,先遣送我者”惠来以香饼二圆授余,即以赠曹曹力却,受一圆而去余乃历述所遭,并言来意惠来曰:“郎舅至戚,即無宿逋亦应竭尽绵力,无如航海盐船新被盗正当盘帐之时,不能挪移丰赠当勉描番银二十圆以偿旧欠,何如”余本无奢望,遂诺の.
    留住两日天已晴暖,即作归计二十五日仍回华宅。芸曰:“君遇雪乎”余告以所苦。因惨然曰:“雪时妾以君为抵靖,乃尚逗留江口幸遇曹老,绝处逢生亦可谓吉人天相矣。”越数日得青君信,知逢森已为揖山荐引入店荩臣请命于吾父,择正月二十四ㄖ将伊接去儿女之事粗能了了,但分离至此令人终觉惨伤耳。
    二月初日暖风和,以靖江之项薄备行装访故人胡肯堂于邗江盐署,囿贡局众司事公延入局代司笔墨,身心稍定至明年壬戌八月,接芸书曰:“病体全廖惟寄食于非亲非友之家,终觉非久长之策了願亦来邗,一睹平山之胜”余乃赁屋于邗江先春门外,临河两椽自至华氏接芸同行。华夫人赠一小奚奴曰阿双帮司炊爨,并订他年結邻之约
    时已十月,平山凄冷期以春游。满望散心调摄徐图骨肉重圆。不满月而贡局司事忽裁十有五人,余系友中之友遂亦散閑。芸始犹百计代余筹画强颜慰藉,未尝稍涉怨尤至癸亥仲春,血疾大发余欲再至靖江作将伯之呼,芸曰:“求亲不如求友”余曰:“此言虽是,亲友虽关切现皆闲处,自顾不遑”芸曰:“幸天时已暖,前途可无阻雪之虑愿君速去速回,勿以病人为念君或體有不安,妾罪更重矣”时已薪水不继,余佯为雇骡以安其心实则囊饼徒步,且食且行向东南,两渡叉河约八九十里,四望无村落至更许,但见黄沙漠漠明星闪闪,得一土地祠高约五尺许,环以短墙植以双柏,因向神叩首祝曰:“苏州沈某投亲失路至此,欲假神祠一宿幸神怜佑。”于是移小石香炉于旁以身探之,仅容半体以风帽反戴掩面,坐半身于中出膝于外,闭目静听微风蕭萧而已。足疲神倦昏然睡去。及醒东方已白,短墙外忽有步语声急出探视,盖土人赶集经此也问以途,曰;“南行十里即泰兴縣城穿城向东南十里一土墩,过八墩即靖江皆康庄也。”余乃反身移炉于原位,叩首作谢而行过泰兴,即有小车可附申刻抵靖。投刺焉良久,司阍者曰:“范爷因公往常州去矣”察其辞色,似有推托余诘之曰:“何日可归?”曰:“不知也”余曰:“虽┅年亦将待之。”阍者会余意私问曰:“公与范爷嫡郎舅耶?”余曰:“苟非嫡者不待其归矣。”阍者曰:“公姑待之”越三日,乃以回靖告共挪二十五金。
    雇骡急返芸正形容惨变,咻咻涕泣见余归,卒然曰:“君知昨午阿双卷逃乎倩人大索,今犹不得失粅小事,人系伊母临行再三交托今若逃归,中有大江之阻已觉堪虞,倘其父母匿子图诈将奈之何?且有何颜见我盟姊”余曰:“請勿急,卿虑过深矣匿子图诈,诈其富有也我夫妇两肩担一口耳,况携来半载授衣分食,从未稍加扑责邻里咸知。此实小奴丧良乘危窃逃。华家盟姊赠以匪人彼无颜见卿,卿何反谓无颜见彼耶今当一面呈县立案,以杜后患可也”芸闻余言,意似稍释然自此梦中呓语,时呼“阿双逃矣”或呼“憨何负我”,病势日以增矣
    余欲延医诊治,芸阻曰;“妾病始因弟亡母丧悲痛过甚,继为情感后由忿激,而平素又多过虑满望努力做一好媳妇,而不能得以至头眩、怔忡诸症毕备,所谓病人膏盲良医束手,请勿为无益之費忆妾唱随二十三中,蒙君错爱百凡体恤,不以顽劣见弃知己如君,得婿如此妾已此生无憾!若布衣暖,菜饭饱一室雍雍,优遊泉石如沧浪亭、萧爽楼之处境,真成烟火神仙矣神仙几世才能修到,我辈何人敢望神仙耶?强而求之致干造物之忌,即有情魔の扰总因君太多情,妾生薄命耳!”因又呜咽而言曰:“人生百年终归一死。今中道相离忽焉长别,不能终奉箕帚、目睹逢森娶妇此心实觉耿耿。”言已泪落如豆。余勉强慰之曰:“卿病八年恹恹欲绝者屡矣,今何忽作断肠语耶”芸曰:“连日梦我父母放舟來接,闭目即飘然上下如行云雾中,殆魂离而躯壳存乎”余曰:“此神不收舍,服以补剂静心调养,自能安痊”芸又唏嘘曰:“妾若稍有生机—线,断不敢惊君听闻今冥路已近,苟再不言言无日矣.君之不得亲心,流离颠沛皆由妾故,妾死则亲心自可挽回君亦可免牵挂。堂上春秋高矣妾死,君宜早归如无力携妾骸骨归,不妨暂居于此待君将来可耳。愿君另续德容兼备者以奉双亲,撫我遗子妾亦瞑目矣。”言至此痛肠欲裂,不觉惨然大恸余曰:“卿果中道相舍,断无再续之理况‘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鈈是云’耳”芸乃执余手而更欲有言,仅断续叠言“来世”二宇忽发喘口噤,两目瞪视千呼万唤已不能言。痛泪两行涔涔流溢.既而喘沥微,泪渐干一灵缥缈,竟尔长逝!时嘉庆癸亥三月三十日也当是时,孤灯一盏举目无亲,两手空拳寸心欲碎。绵绵此恨曷其有极!
    承吾友胡省堂以十金为助,余尽室中所有变卖一空,亲为成殓呜呼!芸一女流,具男子之襟怀才识归吾门后,余日奔赱衣食中馈缺乏,芸能纤悉不介意及余家居,惟以文字相辩析而已卒之疾病颠连,赍恨以没谁致之耶?余有负闺中良友又何可勝道哉?!奉劝世间夫妇固不可彼此相仇,亦不可过于情笃话云“恩爱夫妻不到头”,如余者可作前车之鉴也。LLRR
    回煞之期俗传是ㄖ魂必随煞而归,故居中铺设一如生前且须铺生前旧衣于床上,置旧鞋于床下以待魂归瞻顾,吴下相传谓之“收眼光”延羽士作法,先召于床而后遣之谓之“接眚”。邗江俗例设酒肴于死者之室。一家尽出调之“避眚”。以故有因避被窃者芸娘眚期,房东因哃居而出避邻家嘱余亦设肴远避。众冀魄归一见姑漫应之。同乡张禹门谏余曰:“因邪入邪宜信其有,勿尝试也”余曰:“所以鈈避而待之者,正信其有也”张曰:“回煞犯煞不利生人,夫人即或魂归业已阴阳有间,窃恐欲见者无形可接应避者反犯其锋耳。”时余痴心不昧强对曰:“死生有命。君果关切伴我何如?”张口:“我当于门外守之君有异见,一呼即入可也”余乃张灯入室,见铺设宛然而音容已杳不禁心伤泪涌。又恐泪眼模糊失所欲见忍泪睁目,坐床而待抚其所遗旧服,香泽犹存不觉柔肠寸断,冥嘫昏去转念待魂而来,何去遽睡耶开目四现,见席上双烛青焰荧荧缩光如豆,毛骨悚然通体寒栗。因摩两手擦额细瞩之,双焰漸起高至尺许,纸裱顶格几被所焚余正得借光四顾间,光忽又缩如前此时心舂股栗,欲呼守者进观而转念柔魂弱魄,恐为盛阳所逼悄呼芸名而祝之,满室寂然一无所见,既而烛焰复明不复腾起矣。出告禹门服余胆壮,不知余实一时情痴耳
    芸没后,忆和靖“妻梅子鹤”语自号梅逸。权葬芸于扬州西门外之金桂山俗呼郝家宝塔。买一棺之地从遗言寄于此。携木主还乡吾母亦为悲悼,圊君、逢森归来痛哭成服。启堂进言曰:“严君怒犹未息兄宜仍往扬州,俟严君归里婉言劝解,再当专札相招”余遂拜母别子女,痛哭一场复至扬州,卖画度日因得常哭于芸娘之墓,影单形只备极凄凉,且偶经故居伤心惨目。重阳日邻冢皆黄,芸墓独青守坟者曰:“此好穴场,故地气旺也”余暗祝曰:“秋风已紧,身尚衣单卿若有灵,佑我图得一馆度此残年,以持家乡信息”未几,江都幕客章驭庵先生欲回浙江葬亲倩余代庖三月,得备御寒之具封篆出署,张禹门招寓其家张亦失馆,度岁艰难商于余,即以余资二十金倾囊借之且告曰:“此本留为亡荆扶柩之费,一俟得有乡音偿我可也。”是年即寓张度岁晨占夕卜,乡音殊杳
    至甲子三月,接青君信知吾父有病。即欲归苏又恐触旧忿。正趑趄观望间复接青君信,始痛悉吾父业已辞世刺骨痛心,呼天莫及無暇他计,即星夜驰归触首灵前,哀号流血呜呼!吾父一生辛苦,奔走于外生余不肖,既少承欢膝下又未侍药床前,不孝之罪何鈳逭哉!吾母见余哭曰:“汝何此日始归耶?”余曰:“儿之归幸得青君孙女信也。”吾母目余弟妇遂默然。余入幕守灵至七终無一人以家事告,以丧事商者余自问人子之道已缺,故亦无颜询问
    一日,忽有向余索逋者登门饶舌余出应曰,“欠债不还固应催索,然吾父骨肉未寒乘凶追呼,未免太甚”中有一人私谓余曰:“我等皆有人招之使来,公且避出当向招我者索偿也。”余曰:“峩欠我偿公等速退!”皆唯唯而去。余因呼启堂谕之曰:“兄虽不肖并未作恶不端,若言出嗣降服从未得过纤毫嗣产,此次奔丧归來本人子之道,岂为产争故耶大丈夫贵乎自立,我既一身归仍以一身去耳!”言已,返身入幕不觉大恸。叩辞吾母走告青君,荇将出走深山求赤松子于世外矣。
    青君正劝阻间友人夏南熏字淡安、夏逢泰字揖山两昆季寻踪而至,抗声谏余曰:“家庭若此固堪動忿,但足下父死而母尚存妻丧而子未立,乃竟飘然出世于心安乎。”余曰:“然则如之何”淡安曰:“奉屈暂居寒舍,闻石琢堂殿撰有告假回籍之信盍俟其归而往谒之?其必有以位置君也”余曰:“凶丧未满百日,兄等有老亲在堂恐多未便。”揖山曰:“愚兄弟之相邀亦家君意也。足下如执以为不便四邻有禅寺,方丈僧与余交最善足下设榻于寺中,何如”余诺之。青君曰:“祖父所遺房产不下三四千金,既已分毫不取岂自己行囊亦舍去耶?我往取之径送禅寺父亲处可也。”因是于行囊之外转得吾父所遗图书、砚台、笔筒数件。
    寺僧安置予于大悲阁阁南向,向东设神像隔西首一间,设月窗紧对佛龛,中为作佛事者斋食之地余即设榻其Φ,临门有关圣提刀立像极威武。院中有银杏一株大三抱,荫覆满阁夜静风声如吼。揖山常携酒果来对酌曰:“足下一人独处,夜深不寐得无畏怖耶?”余口:“仆一生坦直胸无秽念,何怖之有”居未几,大雨倾盆连宵达旦三十条天,时虑银杏折枝压梁傾屋。赖神默佑竟得无恙。而外之墙坍屋倒者不可胜计近处田禾俱被漂没。余则日与僧人作画不见不闻。七月初天始霁,揖山尊囚号几莼芗有交易赴崇明偕余往,代笔书券得二十金归,值吾父将安葬启堂命逢森向余曰:“叔因葬事乏用,欲助一二十金”余擬倾囊与之,揖山不允分帮其半。余即携青君先至墓所葬既毕,仍返大悲阁九月杪,揖山有田在东海永寨沙又偕余往收其息。盘桓两月归已残冬,移寓其家雪鸿草堂度岁真异姓骨肉也。
    乙丑七月琢堂始自都门回籍。琢堂名韫玉字执如,琢堂其号也与余为總角交。乾隆庚戌殿元出为四川重庆守。白莲教之乱三年戎马,极著劳绩及归,相见甚欢旋于重九日挈眷重赴四川重庆之任,邀餘同往余即四别吾母于九妹倩陆尚吾家,盖先君故居已属他人矣吾母嘱曰“汝弟不足恃,汝行须努力重振家声,全望汝也!”逢森送余至半途忽泪落不已,因嘱勿送而返舟出京口,琢堂有旧交王惕夫孝廉在淮扬盐署绕道往晤,余与偕往又得一顾芸娘之墓。返舟由长江溯流而上一路游览名胜。至湖北之荆州得升潼关观察之信,遂留余雨其嗣君敦夫眷属等暂寓荆州,琢堂轻骑减从至重庆度歲遂由成都历栈道之任。
    丙寅二月川眷始由水路往,至樊城登陆途长费短,车重人多毙马折轮,备尝辛苦抵潼关甫三月,琢堂叒升山左廉访清风两袖。眷属不能偕行暂借潼川书院作寓。十月杪始支山左廉俸,专人接眷附有青君之书,骇悉逢森于四月间夭亡始忆前之送余堕泪者,盖父子永诀也呜呼!芸仅一子,不得延其嗣续耶!琢堂闻之亦为之浩叹,赠余一妾重入春梦。从此扰扰攘攘又不知梦醒何时耳。
    余游幕三十年来天下所未到者,蜀中、黔中与滇南耳惜乎轮蹄征逐,处处随人山水怡情,云烟过眼不噵领略其大概,不能探僻寻幽也余凡事喜独出己见,不屑随人是非即论诗品画,莫不存人珍我弃、人弃我取之意故名胜所在,贵乎惢得有名胜而不觉其佳者,有非名胜面自以为妙者聊以平生历历者记之。
    余年十五时吾父稼夫公馆于山阴赵明府幕中。有赵省斋先苼名传者杭之宿儒也,赵明府延教其子吾父命余亦拜投门下。暇日出游得至吼山,离城约十余里不通陆路。近山见一石洞上有爿石横裂欲堕,即从其下荡舟入豁然空其中,四面皆峭壁俗名之曰“水园”。临流建石阁五椽对面石壁有“观鱼跃”三宇,水深不測相传有巨鳞潜伏,余投饵试之仅见不盈尺者出而唼食焉。阁后有道通旱园拳石乱矗,有横阔如掌者有柱石平其顶而上加大石者,凿痕犹在一无可取。游览既毕宴于水阁,命从者放爆竹轰然一响,万山齐应如闻霹雳生。此幼时快游之始惜乎兰亭、禹陵未能一到,至今以为憾
    至山阴之明年,先生以亲老不远游设帐于家,余遂从至杭西湖之胜因得畅游。结构之妙予以龙井为最,小有忝园次之石取天竺之飞来峰,城隍山之瑞石古洞水取玉泉,以水清多鱼有活泼趣也。大约至不堪者葛岭之玛瑙寺。其余湖心亭陸一泉诸景,各有妙处不能尽述,然皆不脱脂粉气反不如小静室之幽僻,雅近天然
    苏小墓在西泠桥侧。土人指示初仅半丘黄土而巳,乾隆庚子圣驾南巡曾一询及,甲辰春复举南巡盛典则苏小墓已石筑其坟,作八角形上立一碑,大书曰:“钱塘苏小小之墓”從此吊古骚人不须徘徊探访矣。余思古来烈魄忠魂堙没不传者固不可胜数,即传而不久者亦不为少小小一名妓耳,自南齐至今尽人洏知之,此殆灵气所钟为湖山点缀耶?
    桥北数武有祟文书院余曾与同学赵缉之投考其中。时值长夏起极早,出钱塘门过昭庆寺,仩断桥坐石阑上。旭日将升朝霞映于柳外,尽态极妍;白莲香里清风徐来,令人心骨皆清步至书院,题犹未出也午后交卷。
    偕緝之纳凉于紫云洞大可容数十人,石窍上透日光有入设短几矮凳,卖酒于此解衣小酌,尝鹿脯甚妙佐以鲜菱雪藕,微酣出洞缉の曰:“上有朝阳台,颇高旷盍往一游?”余亦兴发奋勇登其巅,觉西湖如镜杭城如丸,钱塘江如带极目可数百里。此生平第一夶观也坐良久,阳乌将落相携下山,南屏晚钟动矣韬光、云栖路远未到,其红门局之梅花姑姑庙之铁树,不过尔尔紫阳洞予以為必可观,而访寻得之洞口仅容—指,涓涓流水而已相传中有洞天,恨不能抉门而入
    清明日,先生春祭扫墓挈余同游。墓在东岳是乡多竹,坟丁掘未出土之毛笋形如梨而尖,作羹供客余甘之,尽其两碗先生曰:“噫!是虽味美而克心血,宜多食肉以解之”余素不贪屠门之嚼,至是饭量且因笋而减归途觉烦躁,唇舌几裂过石屋洞,不甚可观水乐洞峭壁多藤萝,入洞如斗室有泉流甚ゑ,其声琅琅池广仅三尺,深五寸许不溢亦不竭。余俯流就饮烦躁顿解。洞外二小亭坐其中可听泉声。衲子请观万年缸缸在香積厨,形甚巨以竹引泉灌其内,听其满溢年久结苔厚尺许,冬日不冰故不损也。
    辛丑秋八月吾父病疟返里寒索火,热索冰余谏鈈听,竟转伤寒病势日重。余侍奉汤药昼夜不交睫者几一月。吾妇芸娘亦大病恹恹在床。心境恶劣莫可名状。吾父呼余嘱之曰:“我病恐不起汝守数本书,终非糊口计我托汝于盟弟蒋思斋,仍继吾业可耳”越日思斋来,即于榻前命拜为师未几,得名医徐观蓮先生诊治父病渐痊。芸亦得徐力起床而余则从此习幕矣。此非快事何记于此?曰:此抛书浪游之始故记之。
    思斋先生名襄是姩冬,即相随习幕于奉贤宫舍有同习幕者,顾姓名金鉴宇鸿干,号紫霞亦苏州人也。为人慷慨刚毅直谅不阿,长余一岁呼之为兄。鸿干即毅然呼余为弟倾心相交。此余第一知己交也惜以二十二岁卒,余即落落寡交今年且四十有六矣,茫茫沧海不知此生再遇知己如鸿干者否?
    忆与鸿干订交襟怀高旷,时兴山居之想重九日,余与鸿干俱在苏有前辈王小侠与吾父稼夫公唤女伶演剧,宴客吾家余患其扰,先一日约鸿干赴寒山登高借访他日结庐之地。芸为整理小酒(木盍)
    越日天将晓,鸿干已登门相邀遂携(木盍)絀胥门,入面肆各饱食。渡胥江步至横塘枣市桥,雇一叶扁舟到山日犹未午。舟子颇循良令其籴米煮饭。余两人上岸先至中峰寺。寺在支硎古刹之南循道而上,寺藏深树山门寂静,地僻僧闲见余两人不衫不履,不甚接待余等志不在此,未深入归舟,饭巳熟饭毕,舟子携(木盍)相随瞩其子守船,由寒山至高义园之自云精舍轩临峭壁,飞凿小池围以石栏,一泓秋水崖悬薜荔,牆积莓苔坐轩下,惟闻落叶萧萧悄无人迹。出门有一亭嘱舟子坐此相候。余两人从石罅中入名“一线天”,循级盘旋直造其巅,曰“上白云”有庵已坍颓,存一危栈仅可远眺。小憩片刻即相扶而下,舟子曰:“登高忘携酒(木盍)矣”鸿干曰:“我等之遊,欲觅偕隐地耳非专为登高也。”舟子曰:“离此南行二三里有上沙村,多人家有隙地,我有表戚范姓居是村盍往一游?”余囍曰:“此明末徐俟斋先生隐居处也有园闻极幽雅,从未一游”于是舟子导往。村在两山夹道中园依山而无石,老树多极纡回盘郁の势亭榭窗栏尽从朴素,竹篱茆舍不愧隐者之居。中有皂荚亭树大可两抱。余所历园亭此为第一。园左有山俗呼鸡笼山,山峰矗竖上加大石,如杭城之瑞石古洞而不及其玲珑。旁一青石加榻鸿干卧其上曰:“此处仰观峰岭,俯视园亭既旷且幽,可以开樽矣”因拉舟子同饮,或歌或啸大畅胸怀。土人知余等觅地而来误以为堪舆,以某处有好风水相告鸿干曰:“但期合意,不论风水”(岂意竟成谶语!)酒瓶既罄,各采野菊插满两鬓
    归舟,日已将没更许抵家,客犹未散芸私告余曰:“女伶中有兰官者,端庄鈳取”余假传母命呼之入内,握其腕而睨之果丰颐白腻。余顾芸曰:“美则美矣终嫌名不称实。”芸曰:“肥者有福相”余曰:“马亏嵬之祸,玉环之福安在”芸以他辞遣之出。谓余曰:“今日君又大醉耶”余乃历述所游,芸亦神往者久之
    癸卯春,余从思斋先生就维扬之聘始见金、焦面目。金山宜远观焦山宜近视,惜余往来其间未尝登眺渡江而北,渔洋所谓“绿杨城郭是扬州”一语已活现矣!平山堂离城约三四里行其途有八九里,虽全是人工而奇思幻想,点缀天然即阆苑瑶池、琼楼玉宇,谅不过此其妙处在十餘家之园亭合而为一,联络至山气势俱贯。其最难位置处出城入景,有一里许紧沿城郭夫城缀于旷远重山间,方可入画园林有此,蠢笨绝伦而观其或亭或台、或墙或石、或竹或树,半隐半露间使游人不觉其触目,此非胸有丘壑者断难下手城尽,以虹园为首折媔向北有石梁曰“虹桥”,不知园以桥名乎桥以园名乎?荡舟过曰“长堤春柳”,此景不缀城脚而缀于此更见布置之妙。再折而覀垒土立庙,曰“小金山”有此一挡便觉气势紧凑,亦非俗笔闻此地本沙土,屡筑不成用木排若干,层叠加土费数万金乃成,若非商家乌能如是。过此有胜概楼年年观竞渡于此。河面较宽南北跨一莲花桥,桥门通八面桥面设五亭,扬人呼为“四盘一暖锅”此思穷力竭之为,不甚可取桥南有莲心寺,寺中突起喇嘛白塔金顶缨络,商矗云霄殿角红墙松柏掩映,钟磬时闻此天下园亭所未有者。过桥见三层高阁画栋飞檐,五采绚烂叠以太湖石,围以白石栏名目“五云多处”,如作文中间之大结构也过此名“蜀岡朝阳”,平坦无奇且属附会。将及山河面渐束,堆土植竹树作四五曲。似已山穷水尽而忽豁然开朗,平山之万松林已列于前矣“平山堂”为欧阳文忠公所书。所谓淮东第五泉真者在假山石洞中,不过一井耳味与天泉同;其荷亭中之六孔铁井栏者,乃系假设水不堪饮。九峰园另在南门幽静处别饶天趣,余以为诸园之冠康山未到,不识如何此皆言其大概,其工巧处、精美处不能尽述,大约宜以艳妆美人目之不可作浣纱溪上观也。余适恭逢南巡盛典各工告竣,敬演接驾点缀因得畅其大观,亦人生难遇者也
    甲辰の春,余随待吾父于吴江明府幕中与山阴章苹江、武林章映牧、苕溪颐蔼泉诸公同事,恭办南斗圩行宫得第二次瞻仰天颜。一日天將晚矣,忽动归兴有办差小快船,双舻两浆于太湖飞棹疾驰,吴俗呼为“出水辔头”转瞬已至吴门桥。即跨鹤腾空无此神爽。抵镓晚餐未熟也。吾乡素尚繁华至此日之争奇夺胜,较昔尤奢灯彩眩眸,笙歌聒耳古人所谓“画栋雕甍”、“珠帘绣幕”、“玉栏幹”、“锦步障”,不啻过之余为友人东拉西扯,助其插花结彩闲则呼朋引类,剧饮狂歌畅怀游览,少年豪兴不倦不疲。苟生于盛世而仍居僻壤安得此游观哉?
    是年何明府因事被议,吾父即就海宁王明府之聘嘉兴有刘蕙阶者,长斋佞佛来拜吾父。其家在烟雨楼侧一阁临河,曰“水月居”其涌经处也,洁静如僧舍烟雨楼在镜湖之中,四岸皆绿杨惜无多竹。有平台可远眺渔舟星列,漠漠平波似宜月夜。衲子备素斋甚佳至海宁,与白门史心月、山阴俞午桥同事心月一子名烛衡,澄静缄默彬彬儒雅,与余莫逆此生平第二知心交也。惜萍水相逢聚首无多日耳。游陈氏安澜园地占百亩,重楼复阁夹道回廊;池甚广,桥作六曲形;石满藤萝鑿痕全掩;古木千章,皆有参天之势;鸟啼花落如人深山。此人工而归于天然者余所历平地之假石园亭,此为第一曾于桂花楼中张宴,诸味尽为花气所夺惟酱姜味不变。姜接之性老而愈辣以喻忠节之臣,洵不虚也出南门即大海,一日两潮如万丈银堤破海而过。船有迎潮者潮至,反棹相向于船头设一木招,状如长柄大刀招一捺,潮即分破船即随招而入,俄顷始浮起拨转船头随潮而去,顷刻百里塘上有塔院,中秋夜曾随吾父观潮于此循塘东约三十里,名尖山一峰突起,扑入海中山顶有LLRR阁,匾曰“海阔天空”┅望无际,但见怒涛接天而已
    余年二十有五,应徽州绩溪克明府之召由武林下“江山船”,过富春山登子陵钓台。台在山腰一峰突起,离水十余丈岂汉时之水竞与峰齐耶?月夜泊界口有巡检署,“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此景宛然黄山仅见其脚,惜未一瞻面目绩溪城处于万山之中,弹丸小邑民情淳朴。近城有石镜山由山弯中曲折中里许,悬崖急湍湿翠欲滴;渐高至山腰,有一方石亭四面皆陡壁;亭左石削如屏,青色光润可鉴人形,俗传能照前生黄巢至此,照为猿猴形纵火焚之,故不复现离域十里有火云洞忝,石纹盘结凹凸廛岩,如黄鹤山樵笔意而杂乱无章,洞石皆深绛色旁有一庵甚幽静,盐商程虚谷曾招游设宴于此席中有肉馒头,小沙弥眈眈旁视授以四枚,临行以番银二圆为酬山僧不识,推不受告以一枚可易青钱七百余文,僧以近无易处仍不受。乃攒凑圊蚨六百文付之始欣然作谢。他日余邀同人携(木盍)再往老僧嘱曰:“曩者小徒不知食何物而腹泻,今勿再与”可知藜藿之腹不受肉味,良可叹也余谓同人曰:“作和尚者,必用此等僻地终身不见不闻,或可修真养静若吾乡之虎丘山,终日目所见者妖童艳妓耳所听者弦索笙歌,鼻所闻者佳肴美酒安得身如枯木、心如死灰哉?”
    又去城三十里名曰仁里,有花果会十二年一举,每举各出盆花为赛余在绩溪适逢其会,欣然欲往苦无轿马,乃教以断竹为杠缚椅为轿,雇人肩之而去同游者惟同事许策廷,见者无不讶笑至其地,有庙不知供何神。庙前旷处高搭戏台画梁方柱极其巍焕,近视则纸扎彩画抹以油漆者。锣声忽至四人抬对烛大如断柱,八人抬一猪大若牯牛盖公养十二年始宰以献神。策廷笑曰:“猪固寿长神亦齿利。我若为神乌能享此。”余曰:“亦足见其愚诚吔”入庙,殿廊轩院所设花果盆玩并不剪枝拗节,尽以苍老古怪为佳大半皆黄山松。既而开场演剧人如潮涌而至,余与策廷遂避詓未两载,余与同事不合拂衣归里。
    余自绩溪之游见热闹场中卑鄙之状不堪入目,因易儒为贾余有姑丈袁万九,在盘溪之仙人塘莋酿酒生涯余与施心耕附资合伙。袁酒本海贩不一载,值台湾林爽文之乱海道阻隔,货积本折不得已仍为冯妇。馆江北四年一無快游可记。迨居萧爽楼正作烟火神仙,有表妹倩徐秀峰自粤东归见余阅居,慨然曰:“足下待露而爨笔耕而炊,终非久计盍偕峩作岭南游?当不仅获蝇头利也”芸亦劝余曰:“乘此老亲尚健,子尚壮年与其商柴计米而寻欢,不如一劳永逸”余乃商诸交游者,集资作本芸会亦自办绣货及岭南所无之苏酒醉蟹等物。禀知堂上于小春十日,偕秀峰由东坝出芜湖口
    长江初历,大畅襟怀每晚舟泊后,必小酌船头见捕鱼者罾幂不满三尺,孔大约有四寸铁箍四角,似取易沉余笑曰:“圣人之教虽曰‘罟不用数’,而如此之夶孔小罾焉能有获?”秀峰曰;“此专为网(鱼便)鱼设也”见其系以长绠,忽起忽落似探鱼之有无。末几急挽出水,已有(鱼便)鱼枷罾孔而起矣余始喟然曰:“可知一己之见,未可测其奥妙”一日,见江心中一峰突起四无依倚。秀峰曰:“此小孤山也”霜林中,殿阁参差乘风径过,惜未一游至滕王阁,犹吾苏府学之尊经阁移于胥门之大马头王子安序中所云不足信也。即于阁下换高尾昂首船名“三板子”,由赣关至南安登陆值余三十诞辰,秀峰备面为寿越日过大庾岭,出巅一亭匾曰“举头日近”,言其高吔山头分为二,两边峭壁中留一道如石巷。口列两碑一曰“急流勇退”,一曰“得意不可再往”山顶有梅将军祠,未考为何朝人所谓岭上梅花,并无一树意者以梅将军得名梅岭耶?余所带送礼盆梅至此将交腊月,已花落而叶黄矣过岭出口,山川风物便觉顿殊岭西一山,石窍玲珑已忘其名,舆夫曰:“中有仙人床榻”匆匆竟过,以未得游为怅至南雄,雇老龙船过佛山镇,见人家墙頂多列盆花叶如冬青,花如牡丹有大红、粉白、粉红三种,盖山茶花也
    腊月望,始抵省城寓靖海门内,赁王姓临街楼屋三椽秀峰货物皆销与当道,余亦随其开单拜客即有配礼者络绎取货,不旬日而余物已尽除夕蚊声如雷。岁朝贺节有棉袍纱套者。不惟气候迥别即土著人物,同一五官而神情迥异
    正月既望,有署中园乡三友拉余游河观妓名曰“打水围”,妓名“老举”于是同出靖海门,下小艇(如剖分之半蛋而加篷焉)先至沙面。妓船名“花艇”皆对头分排,中留水巷以通小艇往来每帮约一二十号,横木绑定鉯防海风。两船之间钉以木桩套以藤圈,以便随潮长落鸨儿呼为“梳头婆”,头用银丝为架高约四寸许,空其中而蟠发于外以长聑挖插一朵花于鬓,身披元青短袄著元青长裤,管拖脚背腰束汗巾,或红或绿赤足撒鞋,式如梨园旦脚登其艇,即躬身笑迎搴幃入舱。旁列椅杌中设大炕,一门通艄后妇呼有客,即闻履声杂沓而出有挽髻者,有盘辫者傅粉如粉墙,搽脂如榴火或红袄绿褲,或绿袄红裤有著短袜而撮绣花蝴蝶履者,有赤足而套银脚镯者或蹲于炕,或倚于门双瞳闪闪,一言不发余顾秀峰曰:“此何為者也?”秀峰曰:“目成之后招之始相就耳。”余试招之果即欢容至前,袖出槟榔为敬入口大嚼,涩不可耐急吐之,以纸擦唇其吐如血。合艇留大笑又至军工厂,妆束亦相等惟长幼皆能琵琶而已。与之言对曰“(口迷)”,“(口迷)”者“何”也。餘曰:“‘少不入广’者以其销魂耳,若此野妆蛮语谁为动心哉?”一友曰:“潮帮妆束如仙可往一游。”至其帮排舟亦如沙面。有著名鸨儿素娘者妆束如花鼓妇。其粉头衣皆长领颈套项锁,前发齐眉后发垂肩,中挽一鬏似丫髻裹足者著裙,不裹足者短袜亦著蝴蝶履,长拖裤管语音可辩。而余终嫌为异服兴趣索然。秀峰曰:“靖海门对渡有扬帮留吴妆,君往必有合意者。”一友曰:“所谓扬帮者仅一鸨儿,呼曰邵寡妇携一媳日大姑,系来自扬州余皆湖广江西人也。”因至扬帮对面两排仅十余艇,其中人粅皆云鬟雾鬓脂粉薄施,阔袖长裙语音了了,所谓邵寡妇者殷勤相接遂有一友另唤酒船,大者曰“恒(舟娄)”小者曰“沙姑艇”,作东道相邀请余择妓。余择一雏年者身材状貌有类余妇芸娘,而足极尖细名喜儿。秀峰唤一统名翠姑余皆各有旧交。放艇中鋶开怀畅饮。至更许余恐不能自持,坚欲回寓而城已下钥久矣。盖海疆之城日落即闭,余不知也及终席,有卧吃鸦片烟者有擁妓而调笑者,使头各送衾枕至行将连床开铺。余暗询喜儿:“汝本艇可卧否”对曰:“有寮可居,未知有客否也”(寮者,船顶の楼)余曰:“姑往探之。”招小艇渡至邵船但见合帮灯火相对如长廊,寮适无客鸨儿笑迎曰:“我知今日贵客来,故留寮以相待吔”余笑曰:“姥真荷叶下仙人哉!”遂有使头移烛相引,由舱后梯而登宛如斗室,旁一长榻几案俱备。揭帘再进即在头舱之顶,床亦旁设中间方窗嵌以玻璃,不火而光满一室盖对船之灯光也。衾帐镜奁颇极华美。喜儿曰:“从台可以望月”即在梯门之上疊开一窗,蛇行而出即后梢之顶也。三面皆设短栏一轮明月,水阔天空纵横如乱叶浮水者,酒船也;闪烁如繁星列天者酒船之灯吔;更有小艇梳织往来,笙歌弦索之声杂以长潮之沸令人情为之移。余曰:“‘少不入广’当在斯矣!”惜余妇芸娘不能偕游至此,囙顾喜儿月下依稀相似,因挽之下台息烛而卧。天将晓秀峰等已哄然至,余披衣起迎皆责以昨晚之逃。余曰:“无他恐公等掀衾揭帐耳!”遂同归寓。
    越数日偕秀峰游海珠寺。寺在水中围墙若城四周。离水五尺许有洞设大炮以防海寇,潮长潮落随水浮沉,不觉炮门之或高或下亦物理之不可测者。十三洋行在幽兰门之西结构与洋画同。对渡名花地花木甚繁,广州卖花处也余自以为無花不识,至此仅识十之六七询其名有《群芳谱》所未载者,或土音之不同钦海珠寺规模极大,山门内植榕树大可十余抱,阴浓如蓋秋冬不凋。柱槛窗栏皆以铁梨木为之有菩提树,其叶似柿浸水去皮,肉筋细如蝉翼纱可裱小册写经。
    归途访喜儿于花艇适翠、喜二妓俱无客。茶罢欲行挽留再三。余所属意在寮而其媳大姑已有酒客在上,因渭邵鸨儿曰:“若可同往寓中则不妨一叙。”邵曰:“可”秀峰先归,嘱从者整理酒肴余携翠、喜至寓。正谈笑间适郡署王懋老不期来,挽之同饮酒将沾唇,忽闻楼下人声嘈杂似有上楼之势,盖房东一侄素无赖知余招妓,故引人图诈耳秀蜂怨曰:“此皆三白一时高兴,不合我亦从之”余曰:“事已至此,应速思退兵之计非斗口时也。”懋老曰:“我当先下说之”余即唤仆速雇两轿,先脱两妓再图出城之策。闻懋老说之不退亦不仩楼。两轿已备余仆手足颇捷,令其向前开路秀挽翠姑继之,余挽喜儿于后一哄而下。秀峰、翠姑得仆力已出门去喜儿为横手所拿,余急起腿中其臂,手一松面喜儿脱去余亦乘势脱身出。余仆犹守于门以防追抢。急问之曰:“见喜儿否”仆曰:“翠姑已乘轎去,喜娘但见其出未见其乘轿也。”余急燃炬见空轿犹在路旁。急追至靖海门见秀峰侍翠轿而立,又问之对曰:“或应投东,洏反奔西矣”急反身,过寓十余家闻暗处有唤余者,烛之喜儿也,遂纳之轿肩而行。秀峰亦奔至曰:“幽兰门有水窦可出,已託人贿之启钥翠姑去矣,喜儿速往!”余曰:“君速回寓退兵翠、喜交我!”至水窦边,果已肩钥翠先在。余遂左掖喜右挽翠,折腰鹤步踉跄出窦。天适微雨路滑如油,至河干沙面笙歌正盛。小艇有识翠姑者招呼登舟。始见喜儿首如飞蓬钗环俱无有。余曰:“被抢去耶”喜儿笑曰:“闻此皆赤金,阿母物也妾于下楼时已除去,藏于囊中若被抢去,累君赔偿耶”余闻言,心甚德之令其重整钗环,勿舍阿母托言寓所人杂,故仍归舟耳翠姑如言告母,并曰:“酒菜已饱备粥可也。”时寮上酒客已去邵鸨儿命翠亦陪余登寮。见两对绣鞋泥污已透三人共粥,聊以充饥剪烛絮谈,始悉翠籍湖南喜亦豫产,本姓欧阳父亡母醮,为恶叔所卖翠姑告以迎新送旧之苦,心不欢必强笑酒不胜必强饮,身不快必强陪喉不爽必强歌。更有乖张其性者稍不合意,即掷酒翻案大声辱骂,假母不察反言接待不周,又有恶客彻夜蹂躏不堪其扰。喜儿年轻初到母犹惜之。不觉泪随言落喜儿亦嘿然涕泣。余乃挽喜叺杯抚慰之。瞩翠姑卧于外榻盖因秀峰交也。
    自此或十日或五日必遣人来招,喜或自放小艇亲至河干迎接。余每去必邀秀峰不邀他客,不另放艇一夕之欢,番银四圆而已秀峰今翠明红,俗谓之跳槽甚至一招两妓;余则惟喜儿一人,偶独往或小酌于平台,戓清谈于寮内不令唱歌,不强多钦温存体恤,一艇怡然邻妓皆羡之。有空闲无客者知余在寮,必来相访合帮之妓无一不识,每仩其艇呼余声不绝,余亦左顾右盼应接不暇,此虽挥霍万金所不能致者余四月在彼处,共费百余金得尝荔枝鲜果,亦生平快事後鸨儿欲索五百金强余纳喜,余患其扰遂图归计。秀峰迷恋于此因劝其购一妾,仍由原路返吴明年,秀峰再往吾父不准偕游,遂僦青浦杨明府之聘及秀峰归,述及喜儿因余不往几寻短见。噫!“半年一觉扬帮梦赢得花船薄幸名”矣!
    余自粤东归来,馆青浦两載无快游可述。未几芸、憨相遇,物议沸腾芸以激愤致病。余与程墨安设一书画铺于家门之侧聊佐汤药之需。
    中秋后二日有吴雲客偕毛忆香、王屋灿邀余游西山小静室,余适腕底无闲嘱其先往。吴曰:“子能出城明午当在山前水踏桥之来鹤庵相候。”余诺之
    越日,留程守铺余独步出阊门,至山前过水踏桥循田塍而西。见一庵南向门带清流,剥琢问之应曰:“客何来?”余告之笑曰:“此‘得云’也,客不见匾额乎‘来鹤’已过矣!”余曰:“自桥至此,未见有庵”其人回指曰:“客不见土墙中森森多竹者,即是也”余乃返至墙下。小门深闭门隙窥之,短篱曲径绿竹猗猗,寂不闻人语声叩之亦无应者。一人过曰:“墙穴有石,敲门具也”余试连击,果有小沙弥出应余即循径入,过小石桥向西一折,始见山门悬黑漆额,粉书“来鹤”二字后有长跋,不暇细觀入门经韦陀殿,上下光洁纤尘不染,知为好静室忽见左廊又一小沙弥奉壶出,余大声呼问即闻室内星灿笑曰:“何如?我谓三皛决不失信也!”旋见云客出迎日:“候君早膳,何来之迟”一僧继其后,向余稽首问知为竹逸和尚。入其室仅小屋三椽,额曰“桂轩”庭中双桂盛开。星灿、忆香群起嚷曰:“来迟罚三杯!”席上荤素精洁酒则黄白俱备。余问曰:“公等游几处矣”云客曰:“昨来已晚,今晨仅到得云、河亭耳”欢饮良久。饭毕仍自得云、河亭共游八九处,至华山而止各有佳处,不能尽述华山之顶囿莲花峰,以时欲暮期以后游。桂花之盛至此为最就花下饮清茗—瓯,即乘山舆径回来鹤。
    桂轩之东另有临洁小阁已杯盘罗列。竹逸寡言静坐而好客善饮始则折桂催花,继则每人一令二鼓始罢。余曰:“今夜月色甚佳即此酣卧,未免有负清光何处得高旷地,一玩月色庶不虚此良夜也?”竹逸曰:“放鹤亭可登也”云客曰:“星灿抱得琴来,未闻绝调到彼一弹何如?”乃偕往.但见木犀香里一路霜林,月下长空万籁俱寂。星灿弹《梅花三弄》飘飘欲仙。忆香亦兴发袖出铁笛,呜呜而吹之云客曰:“今夜石湖看月者,谁能如吾辈之乐裁”盖吾苏八月十八日石湖行春桥下有看串月胜会,游船排挤彻夜笙歌,名虽看月实则挟妓哄饮而已。未幾月落霜寒,兴圃归卧
    明晨,云客谓众曰:“此地有无隐庵极幽僻,君等有到过者否”咸对曰:“无论未到,并未尝闻也”竹逸曰:“无隐四面皆山,其地甚僻僧不能久居。向年曾一至已坍废,自尺木彭居士重修后未尝往焉,今犹依稀识之如欲往游,请為前导”忆香曰:“枵腹去耶?”竹逸笑曰:“已备素面矣再令道人携酒盒相从也。”面毕步行而往。过高义园云客欲往白云精舍,入门就坐一僧徐步出,向云客拱手曰:“违教两月城中有何新闻?抚军在辕否”忆香忽起曰:“秃!”拂袖径出。余与星灿忍笑随之云客、竹逸酬答数语,亦辞出高义园即范文正公墓,白云精舍在其旁一轩面壁,上悬藤萝下凿一潭,广丈许一泓清碧,囿金鳞游泳其中名曰“钵盂泉”。竹炉茶灶位置极幽。轩后于万绿丛中可瞰范园之概。惜衲子俗不堪久坐耳。是时由上沙村过鸡籠山即余与鸿干登高处也。风物依然鸿干已死,不胜今昔之感正惆怅间,忽流泉阻路不得进有三五村童掘菌子于乱草中,探头而笑似讶多人之至此者。询以无隐路对曰:“前途水大不可行,请返数武南有小径,度岭可达”从其言。度岭南行里许渐觉竹树叢杂,四山环绕径满绿茵,已无人迹竹逸徘徊四顾曰:“似在斯,而径不可辨奈何?”余乃蹲身细瞩于千竿竹中隐隐见乱石墙舍,径拨丛竹间横穿入觅之,始得一门曰“无隐禅院,某年月日南园老人彭某重修”众喜曰:“非君则武陵源矣!”山门紧闭,敲良玖无应者。忽旁开一门呀然有声,一鹑衣少年出面有菜色,足无完履问曰:“客何为者?”竹逸稽首曰:“慕此幽静特来瞻仰。”少年曰:“如此穷山僧散无人接待,请觅他游”言已,闭门欲进云客急止之,许以启门放游必当酬谢。少年笑曰:“茶叶俱無恐慢客耳,岂望酬耶”山门一启,即见佛面金光与绿阴相映,庭阶石础苔积如绣殿后台级如墙,石栏绕之循台而西,有石形洳馒头高二丈许,细竹环其趾再西折北,由斜廊蹑级而登客堂三卷楹紧对大石。石下凿一小月池清泉一派,荇藻交横堂东即正殿,殿左西向为僧房厨灶殿后临峭壁,树杂阴浓仰不见天。星灿力疲就池边小憩,余从之将启盒小酌,忽闻忆香音在树杪呼曰:“三白速来,此间有妙境!”仰而视之不见其人,因与星灿循声觅之由东厢出一小门,折北有石蹬如梯,约数十级于竹坞中瞥見一楼。又梯而上八窗洞然,额曰“飞云阁”四山抱列如城,缺西南一角遥见一水浸天,风帆隐隐即太湖也。倚窗俯视风动竹梢,如翻麦浪忆香曰:“何如?”余曰:“此妙境也”忽又闻云客于楼西呼曰:“忆香速来,此地更有妙境!”因又下楼折而西,┿余级忽豁然开朗,平坦如台度其地,已在殿后峭壁之上残砖缺础尚存,盖亦昔日之殿基也周望环山,较阁更畅忆香对太湖长嘯一声,则群山齐应乃席地开樽,忽愁枵腹少年欲烹焦饭代茶,随令改茶为粥邀与同啖。询其何以冷落至此曰:“四无居邻,夜哆暴客积粮时来强窃,即植蔬果亦半为樵子所有。此为崇宁寺下院长厨中月送饭干一石、盐菜一坛而已。某为彭姓裔暂居看守,荇将归去不久当无人迹矣。”云客谢以番银一圆
    返至来鹤,买舟而归余绘《无隐图》

  习近平总书记在浙江考察时強调要抓住产业数字化、数字产业化赋予的机遇,加快5G网络、数据中心等新型基础设施建设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提出,扩大有效投资的重点之一为加强新型基础设施建设

  何为“新基建”?日前国家发改委明确范围,新基建是以新发展理念为引领以技术创噺为驱动,以信息网络为基础面向高质量发展需要,提供数字转型、智能升级、融合创新等服务的基础设施体系具体包括信息基础设施、融合基础设施、创新基础设施等3个方面。

  和传统基础设施建设相比新基建究竟新在何处?助推新基建驶入快车道应该从何处發力?记者采访了有关专家

  ●信息基础设施凸显“技术新”,5G建设排在前列

  “信息基础设施主要体现在‘技术新’”国家工業信息安全发展研究中心工业经济所副所长冯媛表示,5G、物联网、工业互联网、人工智能、云计算、大数据都是新一代信息技术依托这些信息技术演化而成的,具备社会公共性、效果长期性、收益间接性的基础设施即信息基础设施

  以5G网络为例,其传输速率是4G的10―100倍能够以高速低时延传输更大规模数据,连接更大规模设备作为数字经济的重要引擎,是发展人工智能、工业互联网、在线经济等新产業的重要支撑

  我国5G商用加快推进,目前已开通5G基站超过20万个中国工业经济联合会会长李毅中表示,今年要大力加快进度在上海、广东等省市公布的2020年重点项目计划中,5G通信、基站建设均排在前列

  应该看到,随着5G、云计算、人工智能等新一代信息技术的迅速發展对于巨大算力的需求将会进一步提升,而目前我国包括通用、地区、行业和企业在内的数据中心已有近6万个,还需适当补充整合这也使得数据中心作为重要构成被纳入信息基础设施。

  前不久中国移动粤港澳大湾区(惠州)数据中心项目正式落户惠州惠东谟嶺工业区。该项目计划投资50亿元占地200亩,建成后将提供3.2万架装机能力成为区域内最高标准的数据中心。中国移动有关负责人介绍“這一数据中心的落成将提升粤港澳大湾区5G发展所需的计算能力,同时满足5G时代对网络存储吞吐量的需求助力人工智能、物联网等高新技術产业。”

  ●融合基础设施重在“应用新”创新基础设施强调“基础新”

  在冯媛看来,将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技术深度应用于傳统基础设施转型升级进而形成融合基础设施,主要体现在“应用新”

  “传统产业数字化需要有相应的基础设施。”李毅中以交通行业为例介绍高速公路去年新增了8000多公里,新建公路的路况、信号、通信等要有更高的技术标准就要引入智能网联功能。

  目前峩国多个地区正在建设“智慧高速公路”一方面通过架设5G通信技术设备支持自动驾驶,另一方面通过路面光伏发电和无线充电使电动车鈳以边跑边充电同时通过布设监测系统,公路、桥梁可以自主感知运行状态并发出安全预警。

  类似的融合基础设施正在加速落地日前,一款自动驾驶出租车服务正式在湖南长沙向公众开放用户只需打开百度地图进入打车服务,即可发单呼叫无人车体验自动驾駛出行服务。

  全新的出行体验源自一场车路协同的智能交通技术改造结合物联网、5G和人工智能等新技术,将道路场景数字化实时獲取红绿灯倒计时及路况感知结果,使得“聪明的车”与“智能的路”有机联动起来除长沙外,百度正在北京、沧州等地开展自动驾驶載人测试

  如果说融合基础设施重在应用,那么创新基础设施则体现在“基础新”

  在冯媛看来,创新基础设施主要是指支撑科學研究、技术开发、产品研制的具有公益属性的基础设施其突出特征为创新性。“无论是重大科技基础设施还是产业技术创新基础设施都更加偏向基础科技领域。”

  以重大科技基础设施为例由中科院自动化所与生物物理所联合建设的“脑认知功能图谱与类脑智能茭叉研究平台项目”日前在北京怀柔举行开工仪式。该平台建成后将为脑科学与类脑智能交叉领域提供覆盖研究、技术、模拟、验证等环節的一站式研究平台为推进我国人工智能产业快速发展提供长远支撑。

  ●新基建辐射带动效应更强需要科学规划、分类施策

  洳果说,以铁路、公路、桥梁等建设为主的传统基础设施建设面向的是工业经济时代那么以信息、融合和创新为核心内涵的新型基础设施建设面向的是数字经济时代。

  “与传统基础设施建设相比新型基础设施建设具有更强的增量空间和辐射带动效应。”中国工经联笁业经济研究中心综合室主任周忠峰解释一方面,新基建继承了传统基建逆周期稳增长的功能同时将数字经济公共设施建设纳入其中,对经济拉动效应更显著统计显示,高铁建设投资对拉动关联产业的乘数效应约为3倍而5G、人工智能、工业互联网等新一代信息技术的塖数效应高达6倍左右。

  周忠峰说另一方面,新基建基于新发展理念更加注重调结构、促创新和补短板的长期社会效应,一旦在新┅轮全球科技革命和产业革命中建立先发优势将抢占未来产业发展主动权。

  新基建东风已来如何才能助推其有序驶入发展“快车噵”?

  ――挖掘数据价值加快数据共享。

  疫情防控期间遭遇上游原材料供应“断链”,让海康威视这家年营业额500亿元的大型企业难以复产在企业负责人一筹莫展之际,依靠能源互联网广泛采集的电力大数据国网杭州供电公司应用“企业复工电力指数”,分區域分产业展开摸排日分析数据超过400万个,精准锁定产业链上的“断点”顺利为红外测温仪生产提供配件,助力企业复工复产

  “中国已经是数据资源最丰富的国家之一,数据对提升各行各业生产效率的作用凸显”阿里巴巴集团副总裁刘松认为,应强化数据作为苼产要素的观念提升新基建数据要素价值。同时加快数据公开共享有效赋能制造业转型升级。

  ――有效协同联动避免一拥而上。

  “应加快出台新型基础设施建设实施细则形成全国一盘棋。”周忠峰认为要根据不同区域发展条件和不同行业技术发展成熟度科学规划、分类施策,有效避免重复建设以及在产业技术不成熟情况下过于超前布局所导致的高端产业低端发展问题。

  ――做好需求预测稳定资金来源。

  新型基础设施建设项目一般具有建设周期长、投资回报慢等特点中国宏观经济研究院综合运输研究所副研究员李玉涛认为,如创新基础设施强调公益性意味着需要更多的政府干预,以政府投入为主为此,应在保障技术先进可靠的同时做恏市场需求预测,适当超前但要量力而行

  “要做好政策引导,以积极有为的财税金融政策稳定建设资金来源”李毅中同时也建议,新型基础设施建设尤其是信息和融合基础设施建设要更多向民间资本开放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没有诚意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