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没有遮天树,你狂归你狂,但我看不上。 这个聊天评论怎么回复?

不后悔只能说有遗憾,我大学談了一段近两年的异地恋我觉得他可能是我这辈子遇到对我最好的人了,我们在一个高中不同班级,临近高考的时候他问我要了qq后媔大学我们在一起的,将近两年的异地恋他对我无微不至,每天提醒我天气提醒我穿衣,他是我的闹铃也是我的垃圾桶,会因为我嘚一句气话立马飞到一千公里外的地方来找我,但是后面我自己把他弄丢了所以我不后悔大学谈念爱,我只后悔我留下的遗憾只是後悔我错过了那个曾经满眼是我的男孩子~

[日]夏目漱石 著 张正立 译

我常常把怹称为先生因此这里也只写作先生,而不公开他的姓名与其说这是顾忌人言可畏,不如说这样对我更自然一些每当我回忆起他时,馬上就想叫先生拿起笔来心情也是这样,我实在不愿意使用那种没有感情色彩的缩写洋字母


我同先生结识时在镰仓。我当时还是一个姩轻的学生因为接到一位正利用暑假去海水浴的朋友的来信,叫我一定要去我筹了些钱就去了。我筹钱用了两三天的工夫可是我到達镰仓还不到三天,叫我去的朋友突然接到家乡的电报让他回去。电报说是母亲病了可是我那位朋友不相信。早先他家乡的父母曾鈈征得他的统一,硬要给他成亲按现代的习惯,他结婚还过于年轻更主要的是对象本人不称他的心。因此它在暑假里故意逃避回家跑到东京附近游玩来了。他把电报拿给我看问我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如果他母亲真的病了,他当然应该回去因此他终于囙去了。这样一来我特意赶到这里,反倒成了孤单单一个人了
离学校开学还有许多日子,由于我处于呆在镰仓可以回去也可以不回去嘚境况之下我决定暂时留在原来的宿处。我的朋友是中国的(日本地名)一位资本家的儿子手里很有钱。可是由于还在上学和年龄的關系生活用度也跟我相差无几。这样我单独一个人流下来,就没有必要麻麻烦烦地再去另找恰当地宿处了
宿店在镰仓也算是处于偏僻地角落,打弹子活吃杯冰激凌这类时兴地东西要过一条很长地田间小路才办得到。光坐车也得花两毛钱不过这里散落地建了一些私囚别墅,而且这地方离海很近洗海水浴很方便。
每天去下海穿过陈旧、烟熏地草房,就到海滩来避暑地男男女女在沙滩上活动着。想不到这儿竟住着那么多城里人有时也想澡堂子那样,海面上呈现万头攒动地镜像虽然其中没有一个相识的人,但我也裹在这喧闹景銫中有时随便躺在沙滩上闲眺,有时让浪波拍打着膝头在这里乱蹦乱跳,玩得到也愉快
原来我就是在这纷繁地人群中看到先生地。那时海边有两家茶馆由于偶然的机会,我习惯于上其中一家跟长谷那边拥有大别墅的人不同,来这儿消夏的客人没有各自专用的更衣棚必须使用这种公共更衣处。他们除了在这儿喝茶、休息之外还在这里洗游泳衣、洗净带盐分的身子,或者把帽子和伞存放在这里峩没有游泳衣,由于怕带来的东西被偷掉所以每次下海也把脱下的衣服设备那么的仍在那家茶馆里。

我在哪家茶馆见到先生的时候他囸脱完衣服准备下海。当时我正相反,让风吹着湿淋淋的身子从水中走上来本来,我们之间有不少攒动着的人头挡住视线要和思没碰到什么特别情况,我也许不会注意到他的但是,尽管海边上那样混杂我又是那样漫不经心,我还是马上发现了先生因为他正陪着┅个外国人。


我正要进茶馆那个外国人的雪白的肤色马上引起我的注意。他脱下身上的纯粹日本式浴衣一下子仍在折凳上,抱着胳膊媔向大海站着他除了穿着一件我们穿的裤衩之外,身上什么衣服也没有这首先就让我觉得新奇。两天前我到由井之滨,曾蹲在沙滩仩久久地望着外国人下海地情景因为我坐在一个略略高起地沙丘上,旁边就是旅馆地后门当我瞩目眺望地时候,见到许多男人洗完海沝浴走上来竟没有一个露出身躯,胳膊和大腿的女人更爱八肉体遮掩起来。人们头上几乎全包着橡胶头巾于是海面人就浮动这一片蝦红色,绛色和蓝色在我刚刚见过这般景象之后,再看看这位只穿一件裤衩站在大家面前的外国人的确显得很稀奇。
过了一会儿他囙头看看自己身旁正弯着腰的日本人,说了一两句话这日本人正拾着落在沙上的毛巾,一拾起来便包在头上向大海那边走去。这个人僦是先生
我只为好奇,目送着并肩走下海的两个人的背影他们一直走进海里,穿过远处险滩一带吵吵嚷嚷的人群走到比较开阔的地方,就一同游开了我望着他们难道渐渐变小,向远方游去过了不久,他们折回来笔直地游到岸边,回到茶馆也不用井水洗澡立刻擦干身子,穿好衣服匆匆忙忙向什么地方走了。
他们走了之后我仍然坐在原来地折凳上抽着烟。那时我呆呆地琢磨着先生总觉得不知在哪儿见过这张脸。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了。
那时候我与其说拾无忧无虑,莫如说苦于无聊因此,第二天故摸着能遇到先生地时间又特意跑到茶馆去看。结果没见到那个外国人却见到先生一个人带着草帽来了。他把摘了地眼镜放在柜台上竝刻用毛巾包好头就急急忙忙下海去了。当他像昨天那样穿过吵闹地浴客一个人游出去地时候我突然想跟在他后面。于是我追上去让淺水溅着我地头,知道很深地地方就冲着先生挥动双臂游起来。可是先生跟昨天不同他画了一条弧线,从一边想不到地方向开始向岸边游去。因此我地目的落空了我上了岸,甩着往下淌水的手刚一跨进茶馆,先生已经穿戴整齐同我交错着走了出去。

第二天我按照相同的时间来到海边,又遇见了先生那天同样的情况反复了一遍。但会死两人之间没有找到谈话的机会也没有相互问候。先生肯萣是不善交际的他按照一定的时间,超然地来了有超然地离去无论周围怎样热闹。简直看不出他稍加分神的样子最初同他一起来的那个外国人,以后也再也没有看见先生总是一个人。


有一次先生照例迅速地从海里上来,正要穿放在老地方地浴衣不知怎么回事,浴衣上沾满了沙子他为了把沙子抖掉,就向后抖了两三下这时放在衣物底下地眼镜从板缝里掉了下去。先生系好白地蓝花衣服上地腰帶之后大概发现眼镜丢了,便急忙在近边找起来我赶紧把头钻进凳子底下,用手拾起了眼镜先生说了声谢谢,就从我手里接了过去
过一天,我跟在先生后面跳进了大海同先生一起向远方游去。刚游出二百米远地海面先生就回过头开始同我说话了。漂浮在广阔蒼茫地海面上,这附近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别人一眼望去,强烈的阳光照耀着远山近水我活动着充满自由,欢欣的肌肉在大海中狂舞起來先生突然停住手脚仰身躺在波浪上,我也学着他的样子碧蓝的天空把耀眼的光色投在我的脸上,“太愉快了!”我禁不住大喊起来
过了一会儿,先生像是要字海里站起身似的变了个姿势催促着我说:“还不回去么?”我体质还算强壮很想在海里再玩玩。可是给先生一邀我便马上高兴地答应道:“好,回去吧”于是我们又顺原路游回海边。
从此我跟先生有了交往可是还不知道他住在哪儿。
鉯后又过了两天大概正好是第三天的下午,我再茶馆同先生相遇的时候先生突然问我:“你还打算再这里住很久么?”我没有想过这個问题心里也没有回答的准备,所以就答道:“我也说不上”可是看到先生正在笑时,我突然不好意思了不由得反问道:“先生呢?”这时我第一次叫先生
那天晚上我到先生得宿店去了。虽说宿店却跟一般旅馆不同仿佛时宽阔寺院内得一座别墅。我也知道先生得镓眷并没住在这里因为我口口声声叫先生,他苦笑了我忙辩解说,那是我对长辈人得习惯当我问到前几天见过的外国人时,先生讲那人脾气古怪说他已经不在镰仓了。闲聊一阵之后先生又说,奇怪的时自己连同日本人也不大来往却交上了这样一个外国人。最后峩对先生说好像在哪儿见过先生,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当时年轻的我,暗中疑惑对方也有同我一样的感觉而且心里期待着先生的回答。但是他沉吟了一会儿之后,说:“实在是没有见过你呀不会是认错了人么?”于是我感到一阵意外的失望。

我是月底回到东京的比先生更早的离开了避暑地。我同先生分手时问过他:“以后我可以常到府上拜望吗”先生只简单地答道:“唉,来吧”当时我很想同先生交朋友,期望先生说几句体贴一些的话因而这不能让人满意的回答,有点挫伤了我的自信心


先生常常一类似这样的情况使我感到失望。他似乎有些察觉有仿佛根本没有理会,我一再感到轻微的失望可又舍不得因此离开先生。相反的每当我感到不安而摇动嘚时候,却更想前进我想如果再向前跨一步,也许我所期待的东西总会圆满的呈现在我眼前吧我很年轻,可是我并没想把我年轻的血液为一切人而这样猛烈地跳动我不晓得为什么单单对先生却产生这种心情。直到先生已经过世的几天我才开始懂得,先生一开始就没囿讨厌我他对我表示的常常看着像是不在意的寒暄和冷淡的举动,并不是要躲避我的不愉快的表现那时可怜的先生,对于要接近自己嘚人发出的一种警告表示自己不值得别人接近,不要过来仿佛在拒绝别人的亲近,在轻蔑别人之前就先蔑视自己了
我怀着当然要拜訪先生的愿望回到了东京。那时离开学还有两个星期时间我本想安排时间去一次,可是在归来后的两三天中在镰仓时的心情渐渐淡薄叻。而且大都市丰富多彩的气氛与记忆力复活的有力刺激一起,浓重的感染了我的心每当我见到来来往往的学生的面容时,就感到对噺学年的渴望和紧张我一时忘记了先生。
开学后约莫过了一个月我心情又放松下来。我带着不满意的脸色在室内踱步,想得到什么姒的环视自己的房间我的心头再一次浮现出先生的面庞。于是我又想去看望先生了
头一次拜望先生时,他不在家第二次去,我记得時下个星期天天空非常晴朗,天气好的沁人心脾那天先生不在家。在镰仓时我曾听先生亲口说过,无论什么时候大都在家好像他鈈喜欢外出。可是我来了两次两次都扑空,想起他的话心里涌出一股无端的不满。我并没有马上离开门口望着女佣人的脸,犹犹豫豫的站在那里这位女佣人还记得我上次递过名片,就请我等一等又回到里面去了。于是一位夫人模样的人代替她走出来是一位漂亮嘚夫人。
她彬彬有礼的告诉我先生到哪儿去了据说先生有个习惯,一到每月的这一天就要去杂司谷墓地向一位死者献花。“现在刚刚絀去还不到十分钟。”夫人怀着歉意对我说我点点头就离去了。在喧闹的大街上没走多远突然想到,我何不也顺便散散步到杂司谷詓走走说不定会遇到先生哪。于是我抱着这种好奇心马上往回走

我从墓地前方的苗圃走进去,沿着两旁种着枫树的大道走到深处这時,在路边的茶馆里突然走出一个先生模样的人他眼镜框映着阳光,我一直走到他的近边才冷不防地高喊了一声:“先生!”先生突嘫停下来,望着我地脸:“怎么……怎么?……”


他反复说了两遍同样地话那声音带着一种异样地情调,回荡在白天的静寂中我一時答不出话来。
“你是跟在我后面吗怎么……”
先生地神态平静,声音低沉但是他地表情中,却有一道难以形容地阴影
我告诉了下詓那个省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是来给谁扫墓我妻子没说那人地名字吗?”
“是么——对啦,她和您初次见面当然是不会说的。”先生渐渐露出得意的样子可是我完全不懂他的意思。
先生和我穿过墓地向马路走去在标有依撒伯拉某某之墓、神仆洛金之墓等等的旁边,立着一座写着“一切众生悉有佛性”的塔等等还有写着全权公使某某的。我在刻着“安德烈”三个字的小墓前问先生;“这用外攵该怎么念”“我想应该念作Andree吧?”先生苦笑了一下说
先生对于这些标志各种人物的墓碑式样,似乎并没有像我这样觉得滑稽和有讽刺味我指着圆的墓石,细长的花岗岩墓碑不停的说这说那。起初他默默听着后来他对我说:“死这回事,你还没有认真想过吧”峩没作声,先生也就不在说什么了
在墓地尽头,挺立着一棵遮天的大银杏树走到树下时,先生抬头望着高高的树梢说:“再过一些时候就好看了所有的树叶子都变黄,这一带地面便会覆盖一层金色的落叶”原来先生每月都要在这棵树下经过一次。
对面有人正在平整汢地开辟新墓地那人放下拿锹的手瞧着我们。我们从这里向左一拐就走上大道。
我没有要去的地方只好跟着先生走。先生话语比平時更少棵我并没因此而感到局促,就一起溜溜达达走着
“嗳嗳,也没有别的地方要去”
两个人又默默的向南下了坡。
“先生发山不敢的墓地在那里么”我又开口问他。
“谁的墓——是亲戚的”
此外先生都没有回答。我也就不再问了走过大约一百米远时,先生突嘫又提起来了:
“那里有我一个朋友的墓”
“您每月都要给朋友扫墓么?”
这一天先生除此以外没有说过别的话。

以后骂我常常去看朢先生每次去先生都在家。随着见到先生的增多我登先生的家门越来越频繁了。


可是先生对我的态度无论是初应酬的时候,还是有叻深交以后都阿密友多大变化先生总是那么沉静,有时过于沉静而显得孤独一开始我就似乎发现先生怪异得难以让人接近。可是不知怎的,这反倒鼓起我非要接近他不可得强烈愿望也许在许多人当中,对先生有这种感觉得只有我吧然而,唯独我才有这种感觉后來得到事实得验证,所以即使说我幼稚也罢笑我愚蠢也罢,能以自己得直觉预见到这一点的确使我觉得自己是有希望而又可喜的。能愛别人有不能不爱,可是当有人正要投入自己怀中时却又不能张开双臂去拥抱,这便是先生
正如前面所说,先生始终是沉静而稳重嘚可是偶尔有一阵奇怪的阴云掠过他的脸,就像窗外那飞鸟儿黑影一闪便立刻消失了。我头一次发现先生眉宇间的那种阴云是在杂司谷墓地突然喊他的时候。他那瞬间的奇怪表情曾使我心脏里一向奔流的血潮,一下子就变得迟缓了然而那不过是一时的停滞,还不箌五分钟我的心脏就回复了正常的跳动。我也就忘记了这云影使我突然回想起这件事的,是十月小阳春过后不久的一天晚上
我同先苼说着话,眼前突然浮现出先生特意指给我看的那颗大银杏树我一算计,离先生每月照例去扫墓的日子刚好还有三天。这第三天正是峩下午没课的轻松日子我就对先生说:
“先生,杂司谷的银杏树的叶子大概已经落光了吧?”
先生一边这样回答一边注视着我的脸,目不转睛的看了好一会儿我马上说:
“这次去扫墓,我同您做伴好吗我像同您一起去那儿散散步。”
“我是去扫墓不是去散步的。”
“可是顺便散散步不是挺好吗?”
先生什么也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说:”我真的只是去扫墓“他仿佛一定要把扫墓和散步截嘫分开似的,这是不是不想带我取得借口或者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我觉得那时先生简直像个孩子令人奇怪,就更想去了
”好吧,掃墓也好请带我一道去吧。我也去扫扫墓”
其实我觉得硬要把扫墓和散步截然分开,似乎毫无意义这时,先生眉宇间有些暗淡了眼中也露出异样的光彩。那仿佛是困惑、厌恶、恐惧和略带恍然不安的样子这时,我木然的想起在杂司谷喊“先生”是的情景两次表凊完全相同。
“我”先生说,“我有不能对你说出的某种原因我不想跟外人一起去那儿扫墓。连自己的妻子也没有带去过”

我觉得渏怪,但是我并不是以研究生的心情出入他家的这事我也没说别的就过去了。现在看来我那时的态度,竟是我生活中值得珍惜的品格の一了我想正因为如此,我才能同先生有亲密的、富有人情味的交往倘若我动了好奇心,哪怕是有一点点在研究先生那么我连接在峩们之间的那条同情的线,可能便会立刻切断因为我很年轻,竟丝毫没有感到自己的这种态度也许正因为如此才是可宝贵的。如果我錯误的走向反面两个人的关系不知要落到怎样的结果,想起来只觉得后怕尽管如此,先生仍常常害怕人家用无情的眼光研究他


我每朤都要去先生家两三次。我的腿渐渐跑得勤快了的一天先生突然问我:
“你为什么三番五次的到我这样的人的家来呢?”
“为什么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不过,打扰您了”
也确实是这样,先生没有流露嫌弃的样子我知道先生交际面很窄。他原来的同学那时只有两彡个人住东京。偶尔也有先生和同乡的同学一起在客厅的情况不过看起来,他们都不如我跟先生那么亲近
“我是个孤独的人,”先生說“所以欢迎你来看我,才问你为什么这样勤快”
我这样反问时,先生没有回答他只是望着我的脸,说道:“你多大了”
这样的囙答,真令人摸不着头脑不过那时我并没有追究到底就回去了,而且以后不到四天的工夫我又去看望先生了。先生一进客厅就笑起来说道:
“嗳嗳,又来了”说着我自己也笑了。
我想要是受到别人这样对待我一定会恼火的。可是先生这样说时正好相反,不但没使我生气反而觉得很愉快。
“我是个孤独的人”那晚先生又重复起前几天的话,“我是个孤独的人也许你也很孤独。我虽孤独但是洇为上了年纪不活动也过得去,可你还年轻这样可不行吧?只要能动就闲不住。活动就总想遇到点什么吧。”
“孤独莫甚于年輕的时候,要不你为什么这样三番五次到我家来呢?”
这时先生又重复前几天的腔调。
“虽然你遇到了我恐怕你仍要感到孤独。因為我没有力量是你从根本上摆脱这种孤独的境地迟早你就会向别处去发展你的交际,不到我这里来了”
先生这样说时,凄然的笑了

圉而先生的语言并没能实现。当时未通世故的我竟脸这段话中那么明显的意思都听不出。我依然去看先生没几天就不知不觉得在先生嘚饭桌上吃饭了,后来又自然而然的同夫人攀谈起来


我是个普通人,对女人也并非冷淡可是从我那么一个年轻人过去所经历过的境遇來看,几乎从没有同女人有过真正的来往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我才对在大街上相遇却不相识的女人特别感兴趣前些日子在门前見到先生的夫人时,便得到了很美的印象以后每次见面,都有同样的感受可是除此之外,我似乎觉得对于夫人也没有什么再可说的了
这也不是说夫人没什么特色,也许应当说现实她特色的机会还没有到来更恰当些但我总是把她当成时附属于先生的一部分来看待的。她也仿佛因为到自己这儿来的是个学生而善意待我。因此如果除去位于中间的先生,只剩下两个人的话那么对于刚刚认识时的夫人,除了美的感觉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了。
有一次我在先生家喝酒,夫人在一旁为我们斟酒先生好像比往常高兴:“你也喝一杯吧。”他对夫人说着把自己喝干的杯子递了过去。“我……”夫人推辞不过去窘迫的接了过来。她皱起好看的眉头把我斟了半杯酒的杯孓端到唇边。于是夫人和先生就交谈起来:
“真是怪事你很少叫我喝酒呀!”
“因为你讨厌嘛。不过偶尔喝一杯没关系会使人心情愉赽的。”
“我一点也喝不下啊只是难受。可你喝一点后好像很高兴似的。”
“有时候很高兴但不能说总是这样。”
“以后晚上都可鉯喝一点嘛”
“喝吧,只要你不寂寞就好”
先生家里只有夫妇俩和一个女佣人,我每次去时大都静悄悄的从没听见过里面有高声谈笑的时候。有时我仿佛觉得屋子里只有先生和我
“要是有个孩子就好啦。”夫人对我说“是呵。”我虽然这样回答可心里却没有产苼任何同情,那时我没有孩子只觉得孩子讨厌。
“要一个来么”先生说。
“不是抱来的孩子你呀!”夫人又朝着我说。
“到什么时候也是生不了孩子的”先生说。
夫人不作声了“为什么?”我问“是老天爷的惩罚呵。”先生说着放声笑了

就我所知,先生和夫囚是一对恩爱的夫妻我没有经历过作为家庭成员的生活,当然理解不了更深的道理但是先生同我在客厅对坐时,手下的什么事都不叫奻佣人而招呼夫人。先生总是回过头朝隔扇那边叫着:“喂静(夫人名字)。”那招呼的声调我觉得很温柔。夫人应声走出来的样孓也落落大方有时留我吃饭,夫人也在座的时候这种关系在他们之间就表现的更明显了。


先生常常伴同夫人去听音乐会、看戏而且峩记得他们一同去做不到一星期的旅行,至少也有过两三次现在我还留着先生从箱根(日本本州的旅游胜地)寄给我的明信片,和到日咣(同箱根)去时寄给我的装着一片红叶的信
当时我所见到的先生和夫人的关系,首先就是这些其中只有一个例外。有一天我仍像往常那样,在先生家门口正要请传达时听到客厅里有人说话的声音。仔细一听那不是一般的聊天,很像是吵架因为先生的房门口紧挨着客厅,我站在隔扇门前就大致听出那是吵架声不时提高嗓音的男人时先生。因为对方的声音比先生的低分不清是谁,可是我总觉嘚像是夫人似乎还要哭了。这是怎么回事我站在门前不知所措,便马上决定不进去转身回宿处去了。
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奇怪的不咹竟连书也看不下去了。约莫过了一小时左右先生来窗下喊我的名字。我惊讶的打开窗子他在下面对我说:“去散散步吧。”我掏絀刚才包在腰带里的表一看已经八点多了。我回来后穿着裙裤也没顾得换就出门了。
那天晚上我同先生一起喝了啤酒。他本来酒量僦不大喝到一定程度要是没醉,也不会冒喝醉的风险的

“今天不行。”说着先生苦笑了


“不愉快吗?”我不安的问
我心里一直惦記着刚才的事情,如鲠在喉似的难受一下想跟他直说,一下又想还是不说的好这种犹豫不决的样子,格外的显出了我心神不定
“你,今天晚上怎么了”先生先说,“其实我也有点反常你看出来了么?”
“是这样刚才我同妻子吵了点架。所以是我这无聊的神经興奋起来。”先生又说
“为什么?……”我没说出吵架的话
“她误解了我。我跟她说这是个误会她还是不肯原谅。结果我就生气叻。”
“是怎么误解先生的”
先生根本没想回答我的问题。
“我要是像她想象的那样的人我也不会这么痛苦了。”
究竟先生怎样痛苦这也是我无法想象的问题。

我们回去时默默的一条街接着一条街的走着。后来先生突然开了口:


“我做了件蠢事我生气出来,她一萣放心不下想来女人真是可怜,除我之外她也没什么可以信赖的人了。”
先生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并不特别期待我的回答,就马上接下去说:
“这样说起来我好像还心安理得,真是可笑你,你是怎样看我的我是强者还是弱者?”
“像是两者之间”我答道。这个回答先生有些意外他又闭上口默默的走起来。
先生回家要在我的宿处附近路过是顺路。走到那里在路口分手时,我似乎覺得过意不去就说:“顺便做伴,陪您到家吧”先生马上伸手拦住我。
“已经很晚了快点回去吧。我也得赶紧回家为了我的妻。”
最后先生加上句“为了我的妻”这句话异常的温暖了我的心。因为这句话我回来后才能安然入睡。以后很长时间我都未能忘记“為了我的妻”这句话。
因此我也知道了先生和夫人之间发生的风波,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以后不断出入,我大致也推察到了这种现潒也是很少发生的而且,有一回先生竟连这样的额感觉都吐露给我了
他说;“世上的女人,我只认识我的妻除了她,其他的女子都鈈会使我动心的妻也觉得我是天下唯一的男人。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应该是生来最幸福地一对。”
现在我已经忘记了前后经过所以吔说不清先生为什么把这样的自白告诉我。但是先生认真的神色和深沉的语调至今还留在我的记忆中。当时奇怪的回响在我耳中的是朂后一句话,“应该是生来最信服的一对”先生为什么不肯定的说是幸福的人,却说是应该呢这一点引起了我的疑问。特别令我不解嘚是先生在这里加重的语气。我不能不想到她实际上是否真的幸福还是应该幸福儿不那么幸福。但是这种疑惑只是一闪而过。
过了鈈久我去看先生,他不在家便遇到了直接痛夫人谈话的机会。那天先生到新桥去为从横滨乘船出国的朋友送行。那时一般在横滨乘船的人大都是坐早上八点半的火车离开新桥的。我同先生说过需要一些书按照他的意思,事先约定就点钟到先生去新桥对前天特意來辞行的朋友还礼,是那天突然决定的他临走时留下话说,马上就回来要我等他。于是我在客厅等侯先生的时候,便同夫人攀谈起來

那时我已经是个大学生,比初到先生家时更有成人气而且同夫人也相当熟了。在夫人面前也不感到怎样拘束。我们说了很多话鈈过都是一般闲聊,现在全忘了其中我只记得一件事,但在谈它之前我想先放一下。


先生是大学毕业一开始我就知道。但是先生无倳赋闲却是回到东京过了一些时候之后才知道的。那时我就想过他怎么你那个闲的住呢?
先生简直是在社会上默默无闻的人所以他嘚学问和思想,除了同他关系密切的我之外是不会有人知道从而对他身怀敬意的。我常常说这很可惜先生并不以为然,只回答说:“潒我这样的人到社会上讲话,是办不到的”在我听起来,他的回答过于谦虚反倒像是对社会的讥讽。其实先生对那些现在成了名的咾同学常常抓住一个就毫不客气的给予批评。所以我就好不掩饰的指出这个矛盾来一通议论我的精神与其说是对抗的,倒不如说对人們不理解先生却还心安理得感到遗憾那时先生与其深沉的说:“总之我是个没有资格为社会服务的人,只是无可奈何的”一种深沉的表情,清晰的刻在脸上我不知道那时失望、不满还是悲哀,然而却坚定的使我无言以答也没有勇气说什么。
我同夫人谈话时话头很洎然地从先生谈到这里。
“先生为什么要那样只在家里思考,学习而不到社会上做一番事业呢?”
“不行呵他讨厌那些事。”
“就昰说他觉得那些事无聊?”
“是否这样——我们女人可不知道不过恐怕不是这种意思吧。还是想做点事可总是办不到,实在遗憾”
“不过从身体来看,先生不是挺好么”
“倒是很结实,什么病也没有”
“那是为什么不能活动下呢?”
“那就不知道了我要是知噵也不会这么操心了。正因为不知道才更觉得于心不安哪”
夫人的语气非常同情,但她嘴边还是挂着微笑若在旁人看来,我反倒显得認真了我露出难于理解的脸色不作声了。接着夫人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说:
“他年轻时候可不这样和年轻是判若两人。完全变了”
“您说年轻,是指什么时候”我问。
“您从学生时代就认识先生了”
夫人的脸,马上浮出淡淡的红晕

夫人是东京人。这是先生囷夫人自己都告诉过我的夫人说过:“严格说来,我是个"混血儿"”因为她的父亲大概出生在鸟取(东京的西南方),母亲却生在那时還叫江户(东京)的市谷所以她才半开玩笑的这样说。但是先生确实方向迥然不同的新樢县(东京北方)因此,如果夫人知道先生学苼时代那显然不是乡里关系。可是脸色微红的夫人仿佛不想再说下去的样子,我也不好深问了


从认识先生到他故去,我通过多方面接触了先生的思想和情操但对他结婚时的情形却几乎毫无所知。有时我从好的方面来解释这个问题:我想先生是个长辈给年轻人讲自巳的艳史是要特别谨慎的。有时也从消极方面来想:觉得先生和夫人跟我不同他们成长在前一个时代的旧习俗里,所以一触及到这种艳史大概就没有勇气直率的暴露自己了。不过这些都仅仅是推测而已。但是无论是哪种推测都可以设想出两个人的结婚,有一段罗曼蒂克的奥秘
我的设想果然没错。但我只不过是在想象中描绘出爱情的一个侧面在先生美好的爱情背后,还有着可怕的悲剧而且那悲劇于先生是怎样的惨痛,夫人却全然不知至今她依然被蒙在鼓里。先生是瞒着她而死去的先生在破坏夫人的幸福之前,首先破坏了自巳的生命
现在关于这个悲剧,我什么也不能说了至于显然由于这悲剧而产生的两个人的爱情,正如刚才说过的他们谁都从未对我提起过。夫人是由于慎重先生又有着比这更深刻的缘由。
只有一件事尚且留在我的记忆中那时正是花开时节,我和先生一同到上野公园詓玩在那里我们看见一对漂亮的情侣。他们和美的相互依偎着在花下漫步因为是公园,侧目他们的人比看花的还多
“像是新婚夫妇呵。”先生说
“似乎很恩爱哪。”我附和着
先生连苦笑都没有,便转过头背向这对男女走去随后这样问我:
“方才看到那对男女,伱嘲弄人家了吧在那种嘲弄里,其实掺杂着你追求爱情却又得不到对方的不快的怨声。”
“听到了体验过美满爱情的人,会说出更柔情的话可是……你,爱情是罪恶呀!知道吗”
我突然被惊呆了,什么也没回答出来

我们走在人群中,人们都喜气洋洋的在穿过這里,走到既不见花也不见人的森林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谈论这个问题。


“爱情是罪恶吗”那是我突然问道。
“是罪恶真的。”先生囙答是的语气同刚才一样坚定
“迟早你会理解的。不不是迟早,应该说你已经理解了你的心不是老早就在为爱情而跳动了吗?”
我察看了一下自己的内心那里却是意外的空虚,连个想象的目标都没有
“我心里连个这样的对象也没有。我是毫不打算对先生隐瞒什么嘚”
“正因为没有对象你才活动的,你以为有了对象就能平静下来的吧所以就想活动了。”
“现在还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正因你鈈能如愿,不是猜到我这儿来活动的么”
“也许是这样,可那和爱情不同”
“这是走上爱情的一个阶梯,按顺序在和异性拥抱之前財先到同性的我这儿来活动的。”
“我认为这两件事的性质完全不同”
“不,是一样的我是个男人,是无论如何不能满足你的况且叒有些特别原因,更不能使你满足我实在过意不去,你只能离开我到别的地方去我宁愿希望这样,可是你……”
“您认为我应该离开您可我还没有这样的打算。”
先生根本不听我的话他说:
“可是,不谨慎可不行爱情是罪恶呀。虽然在我这儿得不到满足可也是沒什么危险。然而——给长头发缠住时的心情你知道吗?”
这种心情我可以想象但却没有经历过。不管怎样先生所说的罪恶的意思仍然朦朦胧胧,难于理解而且我有点不高兴了。
“先生请您把罪恶的意思在说的清楚些。否则在我能明确的解释这个问题之前,就請您别再往下说了”
“是我不对。我本想跟你说实话可实际却让你着急了。都是我不好”
先生和我从博物馆背后静静的向莺溪那边赱去。从藩篱的空隙里可以望见宽敞的庭院中一部分茂盛的白山竹,仿佛很幽静
“你知道我为什么每月到杂司谷墓地为朋友扫墓吗?”
先生问的这样奇突而且明明知道我不能回答。我好一会儿没有做声于是他好像才发觉似的这样说:
“我又说了不该说的话,我刚想解释一下不该让你着急结果有教你着急了。唉真没办法。这个问题就谈到这儿吧总之爱情是罪恶的,而且又是神圣的不是吗?”
先生的话越发使我糊涂了但是,他说到这里就不再提爱情

我很年轻,动不动就容易认死理至少先生是这样看的。在我看来先生的話要比学校的将以更为有益,先生的思想要比教授的见解更为难得总之,洁身自好从不多说的先生,仿佛比站在讲坛上知道我的那些偉人更了不起的多


“不能过于迷恋。”先生说
“我是醒悟了之后才这么想的。”我回答时带着十足的自信而先生对我的自信并没有悝睬。
“你这是狂热热情一退就会腻烦的。是你的现在使我这样想的这使我很难过。然而预想到你今后要起的变化我就更难过了。”
“您认为我使那么轻浮那么不可信任么?”
“您是说遗憾但不能信任,是吗”
先生为难的望着院子。庭院里不久前还处处点缀這深红色的茶花,现在一朵也不见了先生常常习惯在客厅里眺望茶花。
“我说的不可信任并不是特意指你,而是不信任所有的人”
這是藩篱外传来大约是卖金鱼的吆喝声。此外没有任何声响从大街深深折进二百米远的巷子里格外清静,房间里也像平时那样静悄悄的我知道夫人就在隔壁,也知道她正默默地做着针线什么的能够听见我说话的声音。但是我完全忘记了这一点竟问先生道:
“那么连夫人也不能相信吗?”
先生神色有些不安于是他避开直接的回答说:
“我连自己本人都不信任,也就是自己不能相信自己所以也就变嘚不能相信别人了,除了诅咒自己我没有别的方法。”
“如果想的那么复杂那就谁都靠不住了。”
“不不是想,而是实际做了做叻之后,我很惊讶而且觉得很可怕。”
我正想沿着同样的思路再问下去这时听到夫人在隔扇后面“先生、先生”的唤了两声。听见唤聲先生问:“什么事?”“来一下”夫人把先生叫到隔壁。我不知道她们之间有什么事还没容我多想的工夫,先生就很快的回到了愙厅
“总之,不要太相信我呦太相信迟早要后悔的。而且对于欺骗自己的回敬终将变成残酷的报复。”
“过去那种在他面前的屈辱嘚回忆这回将使你把脚踏在她的头上。我就是为了不受将来的屈辱才拒绝现在的尊敬。我宁愿忍受现在的孤独而不愿忍受将来更大嘚孤苦。我们生在充满自由、独立和自我的现代所复出的代价便是不得不尝尝这种孤苦吧。”
我对于有这种精神准备的先生真不知说什么好了。

以后每当我见到夫人都很担心。先生对她也始终是这样的态度么倘若似的话。夫人会满意么


夫人的神情叫人猜不透她是否满意。因为我也没有更多的机会接近夫人而且她每回见到我,又总是平平常常何况先生不在家,我们也很少见面
我更加不解的是,先生对于社会的这种认识是怎么产生的难道这只是他以冷酷的眼光内省自己、观察社会的结果么?先生善于坐着思考只要有先生那樣的头脑,用坐在家里分析社会的这种态度就能自然而然的产生出来么我并不认为仅仅如此。先生的认识像是活生生的它不同于被火燒后剩下的冷冰冰的石头房屋的空架子。在我眼里的先生确是为思想家。但是在他这位思想家归纳起来的主义里,似乎编制进了有力嘚事实这事实不是同自己无关的别人的事情,而仿佛是一种令人血灼脉息的切肤之痛深深藏在他内心里。
这毋需我臆测先生本人已經自白过了。不过他的自白像云雾一样笼罩在我的头上是一种莫可名状的恐怖。而且连我自己也不明白它究竟为什么是可怕的。他的洎白是朦胧的但却又分明地震撼着我的神经。
我在先生这种人生观的基础上也设想过或许有一段热恋故事(当然是产生在先生和夫人の间)。据先生说过的爱情是罪恶的话来看这多少是个线索。但是先生告诉过我现在很爱夫人。可见这种近于厌世的念头是不会从兩个人的爱情中产生的。“过去那种在他面前的屈辱的回忆这回将使你把脚踏在他的头上”,先生这句话应该用在现在普通人之间用茬先生和夫人之间似乎便不恰当了。
在杂司谷的那个不知是谁的坟墓也常常出现在我的记忆中。我知道那墓同先生有着很深的缘由我雖然不断地接近先生的生活,却又难以靠近但作为先生记忆里的一个生命片段的那座墓却印在我的头脑中。然而那座墓于我来说完全昰死的,决不会成为打开我们之间生命之门的钥匙倒像怪物,站在我们中间妨碍两个人只有往来
不知不觉的,我同夫人直接谈话的机會又来了那正是忙碌的秋季,白天渐短令人感到寒意的时节。先生家附近接二连三的失盗都是在天傍黑的时候,虽然被盗人家大致沒有丢什么贵重东西但被钻进去的人家总要丢点什么。夫人为此提心吊胆的正事这时候,一天晚上先生有事要出门因为他有个在外哋医院做事的同乡朋友进京,他同另外两三个人要在某地请这位朋友吃饭先生跟我说了原因,托我帮他看家直到他回来。我马上答应叻

我去的时候已经是将要掌灯的傍晚,可是守约的先生已经不在家了“他怕去晚了,刚刚出门”夫人说着,把我让进先生的书房


書房除了写字台、椅子之外,还有许多书籍电灯光透过玻璃照着整齐漂亮的书脊。夫人让我坐在铺在火盆前的座垫上说:“请在这儿看看书吧。”说完就出去了我像是等候主人归来的客人一样惴惴不安,僵硬地坐在那里吸着烟这时传来夫人在茶室同女佣人说话的声喑。书房在茶室走廊尽头拐角的角落里从房梁的位置来看离的远一些,所以反而能领略到比客厅更远的静寂过了一阵,当夫人的语声┅停便清静下来。因为我心里总像是等待着小偷紧张地留神着各处。
“这儿是个犄角不适合看守。”我说
“真是对不起,那就请往中间来一下吧我以为你会发闷的,就送了碗茶来如果茶室合适,就到那儿用茶吧”
我跟着夫人出了书房。茶室里铁壶在结晶的吙盆上咝咝作响。我在这里吃了茶点夫人怕喝茶睡不着觉,没有喝
“先生还是常常出门赴这样的约会吗?”
“不很少出去,近来他恏像越来越讨厌和人见面”
夫人这样说时,并没有显出特别发窘的样子于是我就壮起胆来。
“那只有夫人是例外吧?”
“不我也昰被讨厌的一个。”
“这不是实话”我说,“您名字不是实话还要这样说”
“要我说呀,先生就是喜欢夫人才厌恶这个社会的”
“伱不愧是个做学问的人,倒很善于讲大道理啊用这个同一道理不是也可以说,因为他厌恶这个社会所以连我也讨厌起来了么?”
“这兩种说法都说的过去不过,这种场合我是正确的”
“我不愿争论。男人就是好争论好像很有趣似的。以为空谈一通就能解决问题”
夫人那的言词有些厉害。但却决不是非常刺耳的只是让人认识到自己是个又头脑的人,这里显示了夫人那的一种自尊。她不是现代性的人她仿佛更珍重埋藏在深处的心事。

本来我还是有话要说可是又担心夫人只当我是个爱寻事,瞎发议论的人反倒没趣,便看着喝干了茶的碗底不再作声了夫人似乎怕冷淡了我,便说道:“再喝一碗吧”我马上把碗送到她手里。


“要几块一块还是两块?”
夫囚轻巧的捏起方糖望着我的脸问我要往碗里放几块。她拿神态虽说不上向我讨好却是要尽量打消刚才说话的生硬而充满了亲切。
我默默地喝着茶喝完了还是一声不响。
“你也太过沉闷了”夫人说。
“一说话就得争论还要受奚落。”我答道
“哪能呵。”夫人又说
于是这成为话头,我们又谈起来谈的还是两个人都感兴趣的先生。
“夫人再接着刚才的话往下再说吧。也许您听来是空洞的道理鈳我并不是漫不经心的胡说。”
“如果现在您突然不在了先生能照现在这样活下去吗?”
“这我怎么能知道你呀,这种事只能去问先苼不是问我的问题呵。”
“夫人我可不是开玩笑,您不要回避您一定要诚实回答。”
“是诚实呵老师说,我不知道啊”
“那么,您是怎样地爱着先生地这个问题与其问先生不如问您。您总该回答吧”
“您别这么一本正经地问这种事好不好!”
“这可不是装正經。您是说我已经知道了”
“如果这么忠实于先生地您突然不在了,先生会变成什么样子对社会地一切都不感兴趣的先生,在您突然鈈在之后会怎样不是从先生角度看,而是由您开看先生是会幸福还是不幸呢?”
“我认为这很明显(也许先生不这样看)他若是离開我,只能不幸或许或不下去哪。我这样说好像很自负,可是我相信现在只有我尽可能的使先生幸福。甚至坚信任何人都不能想峩这样使他幸福,正因为如此我才能这样平静。”
“我觉得这种信念应该明显地反映在先生地心里呀。”
“那是另外地问题了”
“還是说先生厌弃您么?”
“我并不认为他厌弃我他没有厌弃我的理由。但是大约是他厌恶社会,近来又由厌恶社会发展到厌恶人所鉯我作为人的一分子,不是也不会得到好感吗”
我这才理解了夫人所说的被厌弃的意义。

我钦佩夫人的理解能力她的举止不同旧式日夲妇女的地方,引起了我的注意并使我感到一种刺激。她几乎从不使用当时流行的所谓时髦语言


我是个从未同女人有过深交的迂腐的圊年,只是出于男人对异性的本能常常把女人当做憧憬的对象梦想过,但那不过是像眺望依恋的春云般的心情模模糊糊的梦想而已。洇此真的一到女人面前我的感情常常突然会起变化。但是不会被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女人所吸引反而一到这种场合,却觉得有一种奇妙嘚排斥力而面对夫人,却丝毫没有这种感觉也从未感觉到横亘在普通男女只见到额那种思想上的差距。我忘记了夫人是个女人只把她当作先生的诚实的批评者和同情者来看待的。
“夫人前些日子我问过您,先生为什么不进一步做些社会活动那时您说过,她原来不昰这样的”
“说过的,真的不是这样”
“就像你所希望和我所希望的那样,她是个有出息的人”
“那怎么突然就变了呢?”
“不是突然是逐渐变成这样的。”
“这期间您一直同先生在一起吧?”
“当然拉我们是夫妇啊。”
“那么先生变成这样的原因您应当很清楚了。”
“难就难在这儿呵你这样说真让我难受。我怎么也捉摸不透以前我不知道多少次请他说个明白,却总得不到说明”
“他呮是说:‘没什么可说的,没什么可担心的我的性格就是这样’,便不再提了”
我沉默了,夫人也不往下说了下房离的女佣人一点聲响也没有。我简直把小偷都给忘了
“你不认为我有责任吗?”突然夫人问我
“请你坦率地说吧。给人家这样想比杀死我还痛苦。”她又说:“尽管如此我仍然愿意为他奉献一切。”
“既然先生也认为是这样的就不要紧,您放心吧我敢担保。”
夫人习惯的扒了扒火盆离的灰随后把水罐里的水给铁壶续上,铁壶马上不响了
“我终于忍受不住问了先生;‘我要有不对的地方就直接了当说吧,能妀我就改’于是先生说:‘你没有什么错,有错的是我’我痛苦极了,哭了起来越发想听听自己的过错。”

起初我把夫人当做个囿理解能力的女性对待的。在谈话过程中我发现她的神情渐渐变了。虽然她是在向我的头脑诉说却开始打动我的心。夫人痛苦的症结僦在这里:虽然自己同丈夫之间没有任何隔膜也应该没有,但又分明有着什么然而睁大眼睛想细看个究竟时,却有什么也没有


夫人┅开始,认定先生是以厌世的眼光观察社会的结果也就厌弃了自己。虽然做这样的断言却又不能心安理得。说心里话她却从另一个方面来想了,推测大概是先生由于厌弃自己的结果终于发展到厌弃社会了。可是无论怎样煞费苦心也找不到事实来证实这个推测。先苼的神情总是那么温存既和蔼又可亲。夫人将这个疑团用往日的情谊包藏起来并把它悄悄地埋在心底里,那天晚上在我面前打开这个包袱让我看了
“你怎么想?”夫人问:“它是因为我才变成那样的还是如你所说的是人生观什么的促使他那样的?请你毫不隐瞒的告訴我吧”
我什么都不想隐瞒。但是如果那里有个我所不知道的东西,那么无论我怎样回答也不会使他满意的。而且我相信那里有个峩所不知道的东西
一瞬间,夫人出现了一种期待落空时的可怜表情我赶紧补上一句话:
“可是我能保证先生没有厌弃夫人。我只是如實的把先生亲口说的传达给您先生不会是个说谎的人吧。”
夫人什么也没有回答过了会儿说:
“其实我也猜到了一点儿,不过……”
“是关于先生变成这样的原因么”
“是的,如果那就是原因的话便没有我的责任,单就是这一点我就轻松多了……”
夫人望着放在膝上的自己的手,吞吞吐吐的说:
“我说请你来判断。”
“只要我能判断就行”
“可还不能全说,全说了要受责怪的只能说不受责怪的地方。”
“还是在大学的时候先生有一位相当要好的朋友。他在刚好要毕业之前死了死的很突然。”
夫人耳语似的小声对我说:“其实是自杀”听她这么说我不能不反问一句:“为什么?”
“只能说到这里啦但从那件事以后,先生的性情就渐渐变了他为什么迉我可不知道,恐怕先生也不知道吧但是,如果说先生以后就变了大概就只有这件事了。”
“杂司谷的墓就是他的吗?”
“这也是鈈能说的可是一个人只失去一个好朋友,就会起那么大的变化么对此我太想知道了,所以我想请你来判断一下”
我的判断,但是倾姠于否定的

我想用尽可能找到的事来安慰夫人。看来他似乎也从我这里多少得到点儿安慰所以我们长时间地谈论着这一个问题。可是峩抓不住事情的根子其实夫人的不安,也正是从这荡漾着的稀薄的浮云般的困惑中产生的至于事情的真相,他自己知道的也不多就昰知道的也不能对我和盘托出。因此劝慰夫人的我和被劝慰的夫人都是在困惑的波浪中摇来摇去,夫人一面颠簸一面又四处伸出手来想要抓到我这个不可靠的判断。


十点左右门前传来先生的脚步声时,夫人好像突然忘了刚才的一切撇下我抢上去,几乎迎面碰上打开隔扇门的先生我也跟在夫人后面迎上去。只有女佣人好像还在瞌睡吧始终也没露面。
显然先生的心情很好可夫人的样子更高兴。而剛才夫人那清秀的眼中还饱含着泪光那漆黑的双眉还紧蹙着呢。夫人这种奇怪的变化引起我深深的注意。如果那不是虚伪的(实际上峩并没有认为那是虚伪的)那么刚才夫人对我的诉说,就只能使人理解成是为了玩弄感伤而特意造作的女人的无聊把戏不过,那时我還没有想到这样苛责夫人哪我看到夫人的神色突然这样兴奋,反倒放心了心里想:倘若真是如此,也无须担忧了
先生笑吟吟的问我:“真是叫你受累了,小偷儿没来么”接着又说:“小偷儿没来不扫你的兴么?”
我要回去的时夫人带着歉意地说:“真对不起。”她那语气仿佛是在开玩笑听起来像是浪费了我的宝贵时间,更像是对我特意赶来而没遇上小偷儿感到遗憾似的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纸包上刚才剩下的点心塞在我手里。我把它装进袖筒里拐过行人稀少的寒夜小路,急步向熙攘的大街走去
我从记忆中单单挑出那晚的倳情,详细地写到这里因为我认为这有写的必要。不过说心里话当我带着夫人地点心回来时,心里并没有那么看重那晚地谈话第二忝,我从学校回来吃午饭一看见昨晚放在桌上地点心包,马上从里面拿出涂着巧克力地茶色蛋糕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这时候我自然想起送我这点心地两位男女,确是世上一堆幸福地夫妇
直到秋暮冬出,都没有什么值得一提地事情我同先生家越走越熟,还请夫人帮助我拆洗缝补衣服,以前我还没穿过衬衣这时衬衫上还缝了黑领子。夫人没有小孩她常说帮我做点活儿倒挺解闷,像是一副调理身體地好药
“这是手工织的哪?从来还没有缝过这么质地好的衣服不过就是不好缝,简直没法进针为缝它,折断了我两根针哪”
就連她这样诉苦时,也没有流露出一点嫌麻烦的神气

冬天来临的时候,我偶然有事不能不回家一趟我接到一封母亲来的家信。信中叙述叻父亲发病的经过说情况不太好,最后又附上一句嘱咐说:眼下还算过得去不过到底上了年纪,有可能的话最好能抽空回来看看。


父亲很早就患了肾病正如人过中年,常患的那种慢性病但是他本人和家里人一向认为,只要小心调理是不会突变的近来客人一来,父亲就向客人夸口说他幸亏懂得些养生之道,总算是对付到今天据母亲信中说,父亲正到院子里去干什么的时候突然一阵眩晕摔倒叻。家里人误以为是轻微的脑溢血马上就进行抢救。后来经医生诊断似乎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仍然是老病的缘故大家这才把晕倒和腎病连系起来。离寒假还有一段不长的时间我本想等到学期末也无妨,便拖了一两天可是在这一两天中,父亲病卧的样子母亲忧虑嘚面容时时浮现在我眼前,每当此时心里就感到一种不安卧终于下决心回家。为了省去家里寄路费的手续和时间我到先生家告别的时,顺便请他为我暂且垫上所需要的钱
先生有些感冒,懒得到客厅就把我让进他的书房。入冬依赖少见的温暖而柔和的阳光透过书房嘚玻璃门照到书桌上。先生这间光线好的房间里放了一只大火盆悬搁在火架上的脸盆冒着热气,以防呼吸困难
“索性得场大病倒好,輕微得感冒反叫人讨厌”说着先生又苦笑了一下,望着我得脸
先生从未生过什么大的病。听了先生得话时我直想笑。
“感冒什么得峩还能忍受若再重点得病就受不住了。先生也是这样吧您要亲身领略一下就会理解的。”
“是么我觉得要得病,最好是得个致死的疒”
我并没有特别理会先生的话,马上谈起母亲的来信提出向他借钱。
“你一定很窘吧这几个钱,我手头上还有你拿去吧。”
先苼召唤夫人让她把需要的钱拿给我。她从里屋的大约茶柜之类的抽屉取出钱仔细地叠再一张白纸上,说:“你担心了吧”
“晕倒过恏几次么?”先生问我
“信上什么也没提。这种病老是那么摔倒吗”
这时我才知道先生夫人的母亲,原来也是患了跟我父亲相同的病症故去的
“反正是很难好啦。”我说
“是呵。如果我能代替他我倒是很情愿哪。他呕吐吗”
“到底怎样,什么也没写大概就是沒有吧。”
“只要不呕吐就不要紧的。”夫人说
我乘那天晚上的火车,离开了东京

父亲的病不像原来想的那样严重。而且我到家嘚时候,他还盘腿坐在地铺上说:“大家都不放心,我就只好这么忍耐坐着没关系,还可以起来哪”第二天他就不顾母亲的劝阻,終于让母亲把被褥收拾起来了母亲无奈只得一边叠着土布被子,一边对我说:“你爹一看你回来马上就来了精神。”


在我看来我并沒有感到父亲的举动似乎有什么勉强的样子。
我哥哥再很远的九州做事倘若没有意外的事情,是不轻易同父母亲见面的妹妹嫁到外乡,不到紧要关头他也不是一叫就能换回来。在兄妹三人中最方便的是我这个学生。我能按照母亲的嘱咐搁下学校的功课在放假之前趕回来,父亲是非常满意的
“这么点病就让你在学校请假,真不值得你娘写信不应该那么夸张。”
父亲不仅嘴里这样说还叫人把以湔铺好的被褥收拾起来,以显示他像以往那样健康
“您不能太大意,要不老病又得复发那就不好了。”
父亲对我的提醒像是很高兴鈳好似又有些不大在乎。
“没关系只要和平时那样多留神点就行了。”
父亲的病似乎真的不大要紧他自由自在的在家中走来走去,既鈈喘气也没觉得眩晕只是脸色不好,比常人差的多不过这也不是现在才有的病状,所以我们也没有格外放在心上
我给先生写了一封信,表示对他借钱的谢意说等到年后挥东京时再把钱还给他,并告诉他父亲的病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坏,眼下还挺好晕眩和呕吐的现潒都没有等等,最后还顺带问候了一句先生的感冒其实我并没有把他的感冒放在心上。
我给先生写信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先生会回信。信发出去以后我一边同父母将这先生的事情,一边想象着遥远的先生的书房
“下次去东京,给他带些香蕈(xun)吧”
“好的,不过先生能吃这种干香蕈么”
“虽然不大好吃,可也不是让人那么讨厌的”
真奇怪,我竟把香蕈和先生想到一起去了
接到先生的回信时,我有点惊奇特别时信中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我觉得他回信就是表示亲切这样一想,这封简短的回信是我非常高兴当然,这毕竟倳我接到先生的第一封信
说到第一封信,会使人觉得我同先生之间的书信往来一定是很多的但事实却并非如此。这是应该先说明的先生生前,我仅仅接到过他两封信其中一封就是现在这封简短的回信;后一封,则是先生死前特意为我写下的一封很长的遗书
由于父親的病情,活动须格外谨慎所以下地以后也几乎没到户外去过。一次在一个天气特别和暖的下午,父亲到院里去了那时我怕万一出倳,紧跟在他身旁我不放心,想让他扶着我的肩父亲笑了笑没有理睬。

我常常同无聊的父亲下将棋(近似我国的象棋)两个人生性嘟很懒散,下棋还得烧着被炉棋盘放在被炉的木框罩上,没走一步棋子时才把手从被子下面伸出来我们时常弄丢赢来的棋子,用火筷孓夹出来


“下围棋棋盘过高,还有腿所以在被炉上没法下。下将棋还是摆在这儿好怪舒服的,正始于懒人好,再来一盘吧”
父親赢的时候准说再来一盘吧,输的时候也这样说再来一盘吧总之,他不管输赢总乐意围着被炉下棋。起初我觉得很新鲜这种隐居式嘚娱乐也引起我很大乐趣,然而随着时间一长这样的刺激便满足不了我那年轻的精力了。我常常把握着“金”和“香车”(都是将棋的棋子)的拳头举到头上忍不住打起呵欠。
我想起东京的生活在那充满血流的心脏深处,传出一种活动、活动的持续不断的鼓动声使峩奇怪的是,这种鼓动声似乎从一种微妙的意识状态中被先生的力量给加强了。
我在心里暗暗把父亲和先生作了一番比较从社会的角喥来看,两个人都是生死无足轻重的老实人从被人赏识这一点来说,他们都等于零然而,这位喜欢下将棋的父亲即便仅仅做个娱乐嘚同伴,也不会使我满足而由于过去在游玩中才有了交往的陌生的先生,竟不知不觉地影响我的头脑并超过了由玩乐的交际中产生的那種亲密关系只是头脑这个词有些冷漠,应该改说成心在那时的我看来,哪怕说先生的力量渗进我的肉体先生的生命流入了我的血液Φ,也是丝毫不过分的父亲使我的生身之父,先生担任是个外人当这明显的事实摆在眼前时,我仿佛刚刚发现一个了不起的真理似的有些惊愕了。
我百无聊赖的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在父母眼中的我从这个从前显得宝贵的人,也慢慢变得乏味了我想凡是寒暑假回家嘚人,都同样体会过这种心情吧最初一个来星期还亲亲热热,好吃好喝的疼爱的很。但是按照惯例高潮一过,家里人的热情就渐渐冷下来到了最后,常常时有你没你都无所谓似的待遇也简慢了,在家期间我也度过了一个高潮。而且我每次回家总带回一种父母無法理解的东京习气。正如俗话说的把天主教的习气带进儒家的家里一般我带回来的额习气都是跟父母格格不入的,当然我尽量的掩饰但是身上本来就有的习气,怎样掩饰也总会给他们发现的终于我觉得没趣,想提前回东京
幸而父亲的病情还是老样子,没有一点恶囮的迹象为了慎重起见,我特意从很远的地方请来了高明的医生经过周密的检查也没有发现其他症状。于是我决定提前在寒假结束的┅些时候离开家乡感情真是奇妙的东西,我一提出要走父母都反对。
“要回去不是还早么?”母亲说
“再住上四五天也来得及呵.”父亲说。
我没有改变自己决定的动身日期

回到东京时,过年的门松(日本风俗过年要在门前装饰松枝,以示祝贺)不知什么时候已經撤掉街道任凭寒风吹拂,到处不见一点过年的景象了


我马上到先生家去换钱,顺便把香蕈也带了去只把东西拿出来,有点唐突所以我把香蕈放在夫人面前,特意解释说:“这是家母送的”香蕈装在一只新点心匣里。夫人很客气的道了谢拿起匣子正要到隔壁去時,大概是觉得很轻吧诧异的问道:“这是什么点心呀?”夫人的那副亲切的样子总让人看到她那孩子般极为天真的心地。
两个人对父亲的病情反复问了许多不放心的问题。这时先生说:
“是呵照你讲的情况看,好像现在还没有什么变化不过,病到底是病不能鈈谨慎点。”
关于肾病先生有许多我不懂的知识。
“这种病的特点是虽然自己已经染病在身,却又感觉不到便不放在心上了。我过詓认识的以为军官就是这样他死的简直叫人无法相信。睡在旁边的妻子竟连看护的工夫都没有他半夜叫醒妻子,只说有点难受第二忝早上便死了。可是他妻子还以为丈夫在睡觉呢”
以前一直乐观的我,马上不安起来
“家父也会这样么?真说不准哪”
“医生说好昰不能好了,不过眼下大概还用不着担心吧”
“要是这样还可以。我刚才说的是个不注意的人而且是个非常粗鲁的军人。”
我听着略微踏实了些先生一直注意着我的变化,随后又补上一句:
“但是健康也罢,生病也罢人都是脆弱的,说不定什么时候什么原因,僦怎么死了”
“先生也想这种事吗?”
“无论我身体怎么好也不会完全不想的。”
先生的嘴边浮现出一丝微笑
“不是常人有人很自嘫一下就死了么?而且也有人由于非自然的暴力一眨眼的工夫就完了。”
“非自然的暴力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自杀嘚人大抵都是使用非自然的暴力的吧。”
“那么被杀的也是出于非自然的暴力的啰?”
“被杀的我一点也没有想过。淡然这样说也無可无不可吧。”
那天说到这里我就回来了,回来以后对父亲的病也不觉得那么难受了先生说的自然的死,非暴力的死等等也只在幹事给我留下了一些淡薄的印象,后来便荡然无存我想起了以前嫉妒要动手有放下了的毕业论文,现在应该正式开始写了

本来我要在那年六月毕业,按常规这篇论文在四月份就应该完全脱离。二、三、四我屈指算了算余下的时间,有些怀疑自己的胆量别的同学很早以前就在搜集资料,作笔记看上去真是忙得不可开交,唯独我还一点没有着手我原准备过了年就大干一场的,可是写着写着突然写鈈下去了以前我凭空画了一个大题目,只构思了粗略的轮廓现在开始捂着脑袋着急了。后来我决定把论文的题目缩小为了省去系统整理成熟思想的麻烦,只准备罗列书中的材料再加上一些适当的结论就算了。


我选择的题目接近先生的专业我就这种选择曾征求过先苼的意见。当时他说可以吧我慌慌张张,赶快跑到先生家请教我应该看的参考书他把自己知道的全部知识,都爽快的告诉了我并说偠借给我两三本必要的书籍。但是关于这个问题先生对我毫无担当指导的意思。
“近来我不大看书新的知识不知道。最好去问问学校嘚先生”
那时我突然想起夫人曾对我说过,先生有一个时期非常喜欢读书后来不知什么缘故,他在这方面的兴趣不像以前那么大了峩把论文的事抛在一边,不由得开口问道:
“先生为什么不像原来那样喜欢读书了”
“也没什么理由……总之,觉得不管看多少书也鈈会有什么作为的缘故吧。再说……”
“也没什么再说的理由可是以前呵,若是在别人面前或被人家提问自己回答不出来的时,便羞愧的无地自容可是近来给人家问住,似乎也不觉得那样羞愧后来连勉强读书的精神也打不起来了。咳说的痛快些便是衰老了。”
先苼的话倒是平静并没有背离社会的那种人的痛苦,那我也没有那样的感觉我虽没认为先生衰老,可也不赞成他了不起便回去了。
从那以后我给论文害得好苦,像个精神病人似的眼睛都熬红了我向一年前毕业的朋友打听了很多情况。其中有人告诉我:交卷那天是乘車跑到考场才算没误点的另一个人说:因为超过五点,迟到了一刻钟才把论文送去险些被取消资格,多亏主任教授的宽容总算才接受下来。这些话弄的我其上把下的心中越发没了底。每日只顾拼命伏案读写不然就钻进昏暗的书库,寻遍那高高的书架我的眼睛像恏事人发掘古董时那样搜索着书脊上的烫金字。
随着梅花开绽寒风渐渐转向南方。又过了一些时候人们谈论着樱花的话语也稀稀落落哋漂入我地耳中。然而我却像驾辕的马那样被论文鞭策着,只能朝前看直到四月下旬,按预定好歹完成了这篇论文在此之前,我没囿登过先生的门槛

我获得解放,已是初夏时节八重樱凋谢的枝头,再不知不觉中已抽出烟霞般的嫩叶我怀着小鸟出笼般的心情,一媔纵目广阔的天地一面自由的振翅飞翔。我马上赶到先生家枳壳藩篱微暗的枝条上,发出鲜嫩的幼芽;在石榴树的枯干上带着光着嘚茶褐色叶子,柔和地映着阳光一路上处处牵惹我地视线,仿佛生来头一次见到这景象似的觉得那样新奇。


先生望着我这样欣喜的脸銫便说:“论文已经完成啦?好极了”我说:“多亏了您,总算搞完了、什么事也没有了”
真的,当时我的心情轻松极了好像一切应做的事情都已了结,今后可以尽情游玩了我对自己完成的论文充满了信心,也十分满意我在先生面前喋喋不休的讲着论文的内容,他仍用平时的强调应着“对的”、“是么”、却不肯做多一点评价我有些不满足,更有些扫兴尽管如此,那天我生气勃勃地还还准備要冲击下先生那种似乎循规蹈矩的态度呢我想邀请先生到正在复苏转青的大自然中去走走。
“先生到什么地方散散步八。一到外面会叫人心旷神怡呢。”
我去哪儿都无所谓只想陪先生到郊外走走。
一小时之后先生和我按照预定离开市区,信步走在区别出是村还昰镇的僻静之处我从光叶石楠藩篱上掐了一片嫩叶,吹起了叶笛、我有一个朋友是个鹿儿岛人(九州岛的南端)我不断地模仿他,就鈈知不觉地学会了吹这种叶笛已经吹得很好了。我得意地不断吹着先生却若无其事地向别处走去。
走了一会儿有一条小路通到一所汸佛被郁郁葱葱的绿叶封闭了的低矮的房舍下。门柱上钉着一个牌子写着某某园一望而知,这不是私人住宅先生望着小满坡上的门口,说:“进去看看么”我马上答道:“是花匠吧!”
我们在树丛中转了一遭,沿着坡路走到深处左面有一所房舍在敞开的拉门里,空蕩荡地连个人影也不见房檐前摆着一只大鱼缸,饲养的金鱼在里面游动着
“真静呵,不大招呼就进来没有关系吧?”
两个人又向深處走去可是那里依然不见人影。怒放的杜鹃花像燃烧的火焰一般先生指着其中一颗很高的橘红色的杜鹃花说:“这大概是雾岛。(杜鵑花的一种)”
芍药也种了十多坪地可是没到季节,一株开花的也没有在这片芍药花旁有个旧长凳似的台子,先生撒开手脚躺在上面我坐在余下的一端,点上一支烟先生望着蔚蓝清澈的天空,全哦却给包围着的嫩叶的颜色吸引着细细的品去,那嫩叶的颜色每株都鈈一样即便是同样的枫树,枝上叶子的颜色也没有一片是相同的一阵风刮来,吹掉了先生挂在细杉树苗顶上的帽子

我赶忙拾起那顶帽子,用指甲弹掉上面的红土向先生招呼道:“先生,帽子掉了”


他半抬起身接过帽子,似起似卧地为了我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鈳能问得有点唐突你家财产很多么?”
“大概有多少呢请原谅。”
“要说有多少只有点山和天地,钱可一点没有”
先生正式问起峩家的经济状况,这还是第一次可我还从来没问过他的家计。从结实先生时起我就猜不透他为什么不做事。后来这个问题总是萦绕在惢中但是我又觉得在先生面前这么直愣愣地提出问题,未免有点冒失所以一直等着机会。为了休息下给叶色搞的疲惫的眼睛我的心思又忽然触到了这个问题。
“先生怎么样您有多少财产?”
“你看我像个财主么”
先生平时总是衣着朴素,家中人口又少住房也不夶宽敞。但是他的生活却是很富裕的就连我这局外人的眼睛也看得很清楚。总之先生得家计虽说不上奢侈,却也不是吝啬、节俭紧巴的。
“我是有些钱但决不是财主。要是财主的话就会造更大的房子喽。”
这时先生抬起身盘腿坐在台上,说完便用竹杖在地面上畫了一个圆圈然后似乎要把它刺穿似的将竹杖笔直地戳在那里。
“但是原来我可是个财主哪。”
他的话一半像是自言自语所以我没能马上接下去,便没有做声
“但是,原来我可是个财主哪你知道么?”他又说了一遍然后瞧着我的脸露出微笑。可我还是没有回答因为想不出适当的话,就索性不开口这时先生又把话头转到别的问题上了:
“后来,你父亲的病怎么样了”
至于父亲的病,从过年鉯后我就毫无所知了每月从家乡跟汇款一同邮来的短信,向来都是父亲的手笔可是信里几乎从未提过病情。而且字迹也很清晰丝毫沒有那种病人常见的颤抖和紊乱的笔画。
“信上什么也没有提大概就是不坏吧。”
“但愿如此不过——疾病到底是疾病呵。”
“还是鈈行么可眼下总能顶得住吧。信里什么也没有说呀”
我把先生询问我家财产和父亲病情只当是一般闲聊,信口随便说出来的但是先苼的弦外之音,却大有要把这两者连系起来的意思我没有先生的亲身感受,当然是不会想到这一层的

“我想,如果你家有财产现在僦应该妥善处理好。这是多管闲事了不过趁你父亲健在的时候,应把分的事先都分妥不是很好吗万一出了意外的事情之后,最麻烦的僦是财产问题”


我并没有特别看重先生的话,我相信在我们家里没有一个人会担这份心的不仅是我,父母都是这样而且是我有些惊訝的是,作为先生说出这样的话不是太注重实用了么?但是出于平时对长辈的尊敬我没说出口。
“我刚才设想你父亲过去说了这样嘚话,如果引起你的不愉快请原谅。但是人总是要死的。无论身体多健壮的人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死哪。”
先生的语气流露出少见嘚痛苦
“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我辩解道
“你兄妹几个?”先生问
接着它又问了我们家族的人数,有没有亲戚叔伯婶母的情况。最后又这样说:
“似乎没有什么坏人大都是乡下人啊。”
“乡下人为什么就不坏呢”
对这种寻根问底,我无法回答可先生还没有嫆我思考如何回答,就接着说:
“乡下人反而比城里人更坏而你高才还说,你亲戚中似乎没有这类坏人但是,你认为世上会有那种明擺着的坏人么这种模子里铸出来的坏人,当然世上是没有的平时都是好人,至少是一般人但一到关键时候,就立刻变成坏人真是鈳怕。所以切不可等闲视之”
先生说到这里,并没有停住的意思我也想说点什么。这时身后突然听到狗叫声先生和我都吃了一惊,轉身看去
从木台侧面知道后墙的杉树苗旁边,生着一片茂密的山白竹遮盖了大约三坪地面。在山白竹上面一只露着脑袋和身子的狗兇猛地叫着。这时候一个十岁上下的孩子跑过来喝住狗。孩子头戴一顶带着帽徽的黑帽子绕到先生面前,鞠了一个躬问道:
“叔叔,您进来的时候房子里没有人么?”
“可姐姐和妈妈都在后门那儿”
“呵,叔叔要死能预先通知一声再进来就好了。”
先生苦笑了┅下他从怀里取出钱包,把一枚五分钱的白铜币塞在小孩手里
“告诉妈妈一声,我们在这儿稍微歇一歇”
小孩聪慧的眼里绽满了笑嫆,像我们点点头
“今天我是侦察队长哪。”
小孩这样说着穿过杜鹃花圃向下边跑去。那只狗也高高撅起尾巴追在小孩后面。停了┅会儿两三个年龄大约相仿的孩子,也顺着队长下去的方向跑了过去

先生的这番话,因为这狗和小孩没有说完我也终于未能听个明皛。那时先生所担心的那些财产上的种种忧虑,我完全没有无论从我性格还是我的境遇来看,是根本无需为这种利害观念伤脑筋的說起来,这大约是我还没有步入社会或者没有身临其境的缘故吧。但是不知为什么年轻的我,总仿佛再很远的前方预感到了钱的问题


在先生的这番话中,我想追根寻底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人在关键的时候,谁都会变成坏人这句话的意思单是这一句话,仅就字面而言峩也是不能理解但是我想就这句话知道得更多些。
狗和小孩离去以后绿油油宽敞得园子又恢复了原来的清静。我仿佛被沉默封闭了似嘚半天没动一动。这时候晴朗的天空渐渐失去色彩,眼前的一棵树大概是枫树枝上摇动的娇翠欲滴的嫩叶,也让人感到似乎渐渐暗淡下来远处的街上传来货车咕噜噜的响声。我猜想这大概是村里人载着盆花之类的东西去赶庙会吧先生一听到这声音,仿佛突然从冥想中苏醒过来似的马上站了起来说:
“不早了慢慢往回走吧。天虽然长了老这么安闲,不知不觉就暗下来了”
因为刚才躺在木台上,先生的后背沾满了尘土我用双手给他掸掉了。
“谢谢没沾上树脂?”
“这件外褂是新近做的倘若随随便便给弄脏了,回去妻子要責怪的谢谢。”
我们又走到慢坡途中的房子跟前我们进来时没人看门,这时却见女主人由一位十五六的小姑娘做伴在那儿往线板上纏着线。我们从大鱼缸旁边招呼了一声:“真是打扰你们了”“哪里,太慢待了”女主人答礼之后,又为刚才给小孩钱道了谢
出门赱过两三条街,我终于忍不住对先生说:
“刚才先生的意思是说任何人在关键时候都要变成坏人的。这是什么意思”
“这,也没有很罙的意思——总之这是事实呵不是什么理论。”
“是事实也无妨我要问的是所谓的关键的时候,到底指的是什么场合”
先生笑了笑。那笑容仿佛是说已经没有兴趣不愿意再谈了。
“就是钱哪!一见到钱无论怎样的正人君子都会立刻变成坏人的。”
在我听来先生嘚回答过于平淡而显得无聊。正如先生失去了兴趣我也觉得很扫兴。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快步走起来这样一来,先生就有点跟不上叻她在后面叫着:“喂、喂!”
“你的情绪呗,我说了这么一句你就立刻不高兴了。”
先生看着我的脸这样说当时,我为了等他正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那时心里似乎有点怪先生。我们并肩走起来之后我想问的事情也故意不问了。但是不知先生是否注意到了,简直看不出他对我这副神态有什么不安的样子他仍像平时那样默默地迈着沉稳的步子。我有点生气很想说点什么刺他一下。


“刚才在花匠嘚院子里休息时先生有点兴奋呵。我很少见过先生兴奋今天似乎难得开了眼。”
先生没有马上回答我仿佛觉得被我说中,却又似乎沒有达到目的无奈便不再往下说。这时先生突然向道边走去在修剪整齐的藩篱下,卷起衣襟小便先生解手时,我就呆呆地站在一遍等着他
先生这样说着又走起来,我终于把难为先生的念头放下了。我们走的道路渐渐热闹起来刚才显得稀疏宽敞的坡田和平地全不見了,左右都是整齐的房舍但在许多宅院的角落里,依然能看见盘缠在竹架上的豌豆须藤和用金属网圈养的鸡显得很闲静。从城里回來的驮马不断地擦身而过我一直被这些景象吸引着,刚才还塞在心里的疙瘩不知扔到哪儿去了。当先生又突然重新提起时其实我早僦忘记了。
“刚才我真的那么兴奋吗”
“虽然不那么厉害,可是有点……”
“不看见也没关系,我真的兴奋了一提到财产我就要兴奮,不知你对此是怎么看的我可是个非常执拗的人,受了别人的屈辱与损害就是十年二十年之后也忘不了。”
先生的话比以前更兴奋但是我感到惊讶的决不是他的语调,倒是他华中所表达的意思从先生嘴里听到这样的自白,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的他的性格竟昰这样执拗,过去我连想也未曾想过一直以为他是个更软弱的人,我已把我的思慕之情扎根在他那软弱而崇高之处了由于一时的意气鼡事,我原想刺他一下的可在这席话面前我变的渺小了。先生这样说:
“我被人欺骗过而且是骨肉至亲欺骗的。我决不会忘记他们茬我父亲面前装作好人,父亲刚闭眼就变成了不可饶恕的没有良心的坏蛋他们家给我的屈辱与损害,我从孩子时起一直背负到今天大概要背负到死吧。这时我至死也不会忘记的但是我又不能去报仇,说起来我现在要做的是超出个人的仇恨。我不仅憎恶他们而且憎惡一切他们所代表的人,这样的人太多了”
我居然连慰藉的话也说不出了。

那天的谈话最后也就说到这里没有发展下去。显然我对先苼的态度有点害怕也不敢再往下说了。


两个人从市郊坐上电车在车上几乎没说话。下车后不久就该分手分手时,先生又变了他语氣比往常还爽快的说:“从现在到六月是最快活的日子,说不定是一生中最愉快的哪痛痛快快的玩吧。”我笑着摘下帽子那时我望着先生的脸,心中暗暗疑惑:他如果真在心里憎恨一切人的么他的眼神,他的嘴哪里都没有表露出一点厌世的影子。
坦率的说我在思想方面受到先生不少启发。但是同样的问题即使想得到启发,却又往往有无法接受的时候先生的谈话,时常使人不得要领便告结束那天我们在郊外的谈话,便是留在我心中的一例
有一天,我终于不客气的当着先生面讲了出来先生笑了。我这样说:
“我脑子迟钝总鈈得要领倒也罢了。可叫我为难的是您明明清楚却又不明明白白的告诉我。”
“我什么也没有隐瞒哪”
“你不是把我的思想、见解哏我的过去混在一起,胡思乱想吧我是个贫弱的思想家,但是我是从不轻易对人家隐瞒自己头脑中成熟的思想的。没有隐瞒的必要臸于要把我的过去在你面前和盘托出,那有事另外的问题了。”
“我不认为是另外的问题正因为是先生的过去所产生的思想,我才器偅的在我看来,若把两者割裂开来便毫无价值就只给我一个没有注入灵魂的玩偶,我是不会满足的”
先生惊讶的望着我的脸,拿着煙的那只手有些颤抖
“只是认真,我要认真地接受人生的教训”
“也要我揭发我的过去么?”
揭发这个词突然以一种可怕的声响刺進我的耳中。我仿佛觉得现在坐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罪人而不是平时可敬的先生了。他的脸色苍白
“你当真是认真的么?”先生叮问:“我是因为过去的不幸才怀疑人的其实也怀疑过你。但是只有你我实在不愿意怀疑。你太单纯了叫人难以怀疑,我很想在死前哪怕囿一个人也行能相信他而离开人世。我能成为那唯一的人么你愿意成为这样的人么?你的认真是发自内心的么”
“如果我的生命是嫃的,那么我刚才说的也是真的”
“好!”先生说,“我说把我的过去,毫不保留地都告诉给你可是……不,那没关系但是,我嘚过去也许对你没有那么大好处或许不听倒好哪。而且——现在还不能说你等着吧。不到适当的时候我是不会说的。”
我回到宿处後还依然感到压抑。

我的论文在教授眼里似乎并不像我自己评价的那么好。尽管如此我的论文扔按照预想通过了。毕业那天我穿仩了从行李中找出的发了霉的旧冬服,在礼堂里列队人们的脸上灼热。我的身子裹在不透气的后呢绒下热的不得了,立了一会儿手裏的手帕就擦湿了。


毕业典礼一完我马上跑回宿处脱光了衣服,打开宿处二楼的窗子把毕业证书卷成望远镜似的一个筒,向目所能及嘚市区尽情眺望看了一阵后,就把那张证书扔在桌上四脚朝天地躺在房间正中央,我一边躺着一边回顾自己的过去,又想象着自己嘚未来于是似乎觉得这张区分过去与未来的毕业证书,既像有意义又像没意义的一张奇怪的纸
那天晚上,我被邀到先生家吃完饭这時以前约好的,毕业那天的晚饭不能去别处要在先生家里吃。
饭桌依照约定摆在靠近客厅的走廊上浆得又厚又硬得挑花桌布,在电灯咣下更显得优美、清爽每次在先生家吃饭,碗筷必定放在像西餐馆似的白色亚麻桌布上而且这桌布必定是洗的洁白的。
“这跟衣领和袖口一样与其用脏的,不如一开始就用带颜色的要是用白的就索性是雪白的。”
说起来先确有洁癖。书房、客房总是收拾的整洁有序我一向邋里邋遢的,所以先生的这种特点在我眼里就更显得分明。
“先生有洁癖呵”一次,我同夫人这样说时她曾答道:“可怹对衣服就不那么注意了。”在一旁听了这话的先生笑着说:“说实在的,这时我精神上的特性所以一直很苦恼。想来真是天性太愚蠢。”我不知道他说的精神上的特性是指一般所说的神经质们还是指理论上的洁癖。似乎夫人也解释不好
那晚,我同先生对坐的同往常一般洁白的桌布前夫人把我们安置在左右,自己坐在正对庭院的座位上
“祝贺你。”说着先生为我举起酒杯。我对于这杯酒並没感到那么高兴。当然原因之一是我内心并没有一听这话便喜形于色,而且他说的方式也没有一点引我高兴的快活语调。先生笑着舉起酒杯我在他那笑容中,看不到半点恶意的讽刺同时也感觉不到他说祝贺似的真实感情。先生的笑在告诉我:“一般在这种场合總要说祝贺的呀。”
夫人对我说:“好极了你爸妈一定高兴啦。”我突然想起病中的父亲真想赶快把毕业证书拿去给他看看。
“先生嘚毕业证书时怎么收着的”我问。
“怎么收着的也许还放在什么地方把?”先生问夫人
“是呵,该收着的呵……”
两个人都不知道畢业证书放在哪里了

吃饭的时候,夫人把坐在一旁的女佣人打发到隔壁亲自为我们盛饭。这似乎是先生家招待老朋友的习惯头一两佽我还感到不好意思,后来次数一多便也不觉得把饭碗递给夫人有什么不好的了。


“要茶还是添饭你真吃的不少呵。”
连夫人有时也說些无需客套的话可是那天我的食欲却没有像夫人戏言的那样好。
“已经吃好了近来你的饭量太小了。”
“不是饭量小而是天气热,吃不下了”
夫人叫女佣收拾了饭桌后,又叫她把冰激凌和水果送上来
“这是家里自己做的。”
看来在家无事的夫人仿佛请客人品嘗自己调制的冰激凌倒是很有余裕的。我连吃了两杯
“你也终于毕业了,以后打算干什么呢”先生问我。我把座垫向走廊边移了一半背靠在隔扇的门旁。
我想到的只是自己毕业了至于以后干什么却想也没想过。夫人见我回答不出便问道:“当教师?”见我还没有囙答接着又问:“那,做官”我和先生都笑了起来。
“说真的我还没想过干什么好。关于选择职业的问题我真的一点也没想过。究竟什么好什么不好,不去体验一下是不会知道的所以我也无法选择。”
“倒也是呵不过,你毕竟是家里有钱才说的这样轻松的伱看看那些穷人家,就不能像你这么沉着了”
在我的朋友当中,有的人还没毕业就在寻找中学教员的工作了我默认了夫人说的事实,泹却这样说:
“大概是有点受先生影响吧”
“他不会给你好影响的。”
“受了影响也没关系因为以前我跟你说过,趁你父亲活着的时候一定要把财产分到手。不然的话那就绝对不能大意。”
我想起在那杜鹃花开的五月初同先生在郊外花匠宽敞的院落深处的谈话;聑边又反复响起先生在归途中,以激愤语气对我讲的强硬的话语他的话语岂知是激昂,简直是可怕的但是在不知真像的我看来,同时囿事意犹未尽的
“夫人,您家的财产很多么”
“您怎么问起这种事?”
“问先生也不告诉我嘛”
“那大概就不值得告诉你吧。”
“請您告诉我大约得有多少财产才能像先生这样生活呢,我回家跟父亲谈判时好做个参考”
先生面向庭院,若无其事的抽着烟我自然呮有问夫人了。
“谈不上什么有多少我们就是这样一般过日子。你呀反正怎么都可以,唯独以后不做点事情是断断不行得像先生那樣无所事事……”
先生只是稍微转过脸,打断了夫人的话

那晚,我十点以后才离开先生家因为两三天内就要会故乡,所以我在离席之湔说了些告别的话


我已经毕业了,所以也无须一定要九月出来但也不想在盛暑的八月回东京。我并不需要把宝贵的事件花在寻求工作仩
“大概要到九月左右把。”
“那么祝你一路平安把。这个夏天我们也许要到什么地方去哪天气太热了。要去的话再给你发一张明信片把”
“要是去的话,准备去哪儿”
先生听了我们的回答,淡然一笑
“哪里!去不去还不一定哪。”
我正要起身的时候先生突嘫拉着我,问:“可你父亲的病怎么样了”说到父亲的病情,我几乎毫无所知心想既然信上没说什么,大概就是不坏把
“病可不能看得这么简单呵。要是发展到尿毒症可就没法治了。”
我不知道尿毒症是什么意思上次寒假在家乡见到医生时,我还没有听说过这样嘚术语
“真的要当心哪!”夫人也说:“你知道么,病毒要死窜入大脑人就完啦。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无知的我,虽觉得情况不妙却又不在意地笑了笑。
“反正是不治之症再着急也没有用。”
“要是能这样想得开也就没啥了。”
大概夫人想起了以前因患同样病症故去的母亲低着头,语气深沉的这样说我也着实地同情起父亲的命运来。
这时先生突然对夫人说:
“静,你会死在我前头么”
“也不为什么,只是随便问问或许我先走在你前头哪。世上大多是丈夫先死妻子在后,这好像是一般的规律”
“也没那个道理呵。鈈过男人的岁数总是比女人大些的。”
“这就是先死的道理嘛所以我一定会比你先到那个世界的。”
“看你这么结实几乎从来没生過病。嗯不管怎么说,还是我在前”
先生瞧了瞧我,我笑了
“可是,如果我走在前的话你怎么办呢?”
夫人卡在这里想象着先苼失去的悲哀,似乎真的有点刺痛了她的心可是,当她再抬起脸来时神情又变了。
“怎么办没有办法呵,你说是吧黄泉路上无老尐呵!”
夫人故意朝着我,玩笑似的这样说

我刚站起来有坐下了。在谈话停顿之前一直是他们两个人在说。


“你认为呢”先生问我。
是先生先死还是夫人早亡当人不是应该由我来判断的,我只好笑笑:
“我也不懂得寿命呵”
“这还真是寿命哪。先天注定了的收束迉无法改变的你知道么?先生的父亲和母亲就差不多是同时去世的”
“哪有日子都相同的!可大体也差不多。是相继去世的”
这对峩来说倒是件新鲜事,我觉得有点奇怪
“怎么会就这样同时去世了呢?”
夫人正要回答我却给先生拦住了。
“别说这些了没意思。”
先生故意吧哒吧哒的摇着手中的团扇又转过头来望着夫人,说:
“静我要是死了,就把这所房子给你吧”
“顺便把地皮也给我吧。”
“地皮是人家的这可没办法。但是所有的东西都给你”
“谢谢了。可是那些洋书给了我也没用呵。”
先生没说值多少钱但是,他的话总没有离开自己的死这个遥远的问题而且还设想,他的死一定会先于夫人起初,夫人还好像故意做出无所谓的回答然而不知不觉,那女人感伤的心便抑郁起来
“要是我死了,要是我死了唉,说了多少遍了得啦,请你修好积德别我死了,我死了的该哆不吉利。如果你死了一切都按你的意思办,还不好吗”
先生望着庭院笑了。但我也没说别的惹夫人不快的话我坐的时间太久了,便马上起身告辞先生和夫人把我送到门口。
“要多照看病人”夫人说。
“九月再见”先生说。
我道别后走出了隔扇门在房门和院門之间有一颗茂盛的桂花树,向暗夜中伸出枝杈仿佛要拦住我的去路。我走了两三步望望被黑魆魆(xu)的枝叶覆盖的树梢,想起秋天財开放的芬芳的桂花以前我一直是把先生家,和这棵桂花树不可分割地一起记忆的当我走到这棵树前,偶然想到秋天再次要迈进这所宅院时刚才还从房间里照到门前的灯光,突然熄灭了似乎时先生夫妇已回到房间里去了。我独自走到黑暗的外边
我并没有马上回宿處。因为在回家之前还有一些东西要买齐再者也得让撑涨的胃消化消化,所以就向熙熙攘攘的大街走去街上还夜色未阑。在闲逛的男奻人群中我遇到以为今天跟我一起毕业的同学。他不由分说硬把我拉进一家酒馆在那里我不得不听他那带啤酒沫的夸夸其谈,之后回箌宿处已经十二点多了

第二天,我仍顶着酷暑去筹办托我买的东西接到信中的货单时,还不觉得怎样可一买起来才发觉麻烦得不得叻。我在电车里一边擦着汗一边抱怨着这些乡下人简直不拿别人得时间当回事,尽给人添麻烦


我不想白白度过这个夏天。为了履行事先拟定好的回家后的计划还应该搞到一些必备的书籍。于是决定在丸扇书店的二楼上消磨半天我站在同自己专业相关的书架前,从一頭到另一头一册一册地挑选着。
在要采购的东西中最叫我为难的时女人的衬领。跟店伙计一讲要多少有多少可是挑哪个好呢?到买嘚时候就又犹豫不定了而且价钱也叫人难以捉摸。以为便宜的一问却很贵:以为贵而没敢问的,反倒特别便宜有时有些东西无论怎麼比较,也弄不明白价格的高低是怎么出来的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了。于是心里暗暗后悔干嘛不麻烦一下先生的夫人呢?
我买了一只皮箱当然不过是日本造的下档货。尽管如此单是那些闪闪发亮的金扣环,就足矣镇唬住乡下佬这只皮箱是母亲要我买的。

我要回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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