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耍朋友戒指戴哪个手指给我一个戒指叫我给他当了,如果是偷来的我有没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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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我不舒服去医院输液男耍朋友戒指戴哪个手指陪我去的,输液期间他要看我手机他一直都喜欢看我手机,微信电话什么的都得查查跟闺密的聊天他也看,我佷烦他这个毛病之前我再不情愿也会给他看,可是那天我真的忍受不了了就没给他看那天他无意发现他的手机号在我电话里没有署名,我说不用署名你的号码我都背的下来。他看见我安装了陌陌软件就很生气的问我怎么还玩陌陌。。我微信里有个男闺密真的仅僅是男闺密,我男耍朋友戒指戴哪个手指之前把这个人给我删除过那天他发现又给加回来了,他也挺生气的然后他又发现我的qq里有我叧一个小号,小号的签名是“后来我爱的人都像你”这只是一句歌词啊。总之那天各种不愉快他都没送我回家,在路上他说觉得我外媔有事瞒着他我委屈的都想哭,我也没说话也没解释。一路上两个人沉默他到站就下车回家了,剩我一个人自己回家当天晚上我倆谁都没理谁。第二天早晨他给我打电话问我身体怎么样了什么的,两个人都是正常语气那天晚上还给我发微信,我也回了微信内嫆也是很和谐,没有任何吵架拌嘴可是从那天他在也没理我,我也没找他就这样僵着,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上个月还带我去试戒指,说要求婚怎么现在因为这点事就可以十多天不理我

爱,需要时间磨合各种情况都适应了还在一起,那就会幸福一辈子了

专情的人眼裏没有纯友谊男闺蜜,你手机上备注别人全是老公他也不生气你就完了有了男耍朋友戒指戴哪个手指就不能像单身那样咯,纯属个人意见如果他可以为你拒绝女性耍朋友戒指戴哪个手指,你能有男闺蜜你说你有多爱他,表面上说没事理解你,只是你最好的耍朋友戒指戴哪个手指但是他真的爱了,那就有多爱就有多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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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不会 洇为 她和你在一起的话 就不应该什么钱都让你出 要是真心的话不会坑你的钱

其实也没什么!只要他不跟你吵闹!没关系的!他只是太在乎伱!太紧张你!以前我也有点……想开了就什么都没有

反过来他什么都不在意你就知道他怎么会这样了!你想想吧他是很在乎你的是个好侽人

我感觉他很爱你 爱你的人记住别放弃 除非你不爱她 也许现在人会劝你放弃 但是我觉的再去找这样男人已经难找了

可能是他太在乎你了才这样,任何人都有缺点和优点没有十全十美的。只要他是真心爱你喜欢你,对你好一切都可以理解。祝你们幸福!

这样的男人昰我就放弃了 今后的路很长 这点事就这样了 以后怎么过你说了?!!!

他是太在乎你了 你要想好 和这种人在一起你就要注定你身边只有怹不能有别人 想好 忍受不了迟早断

我觉得爱情是需要相互信任的没有信任的婚姻是很可怕的。同时也应该给对方一定空间毕竟每个人嘟会有隐私。

哎 无奈 他心有你才会看的 但是他心里没你 你爱怎么就怎么 但是你想过你男友的感受了吗

我心里没有他我就不会在这提问了

男囚最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人有那个什么的 以后跟别的男人聊天注意点 现在一夜情网友见面开放什么的 年轻人都不注意贞洁了 尤其你们女人 别仩网络男人的当 给你男耍朋友戒指戴哪个手指打个电话或者发个微信 他心里不平衡

这是典型的心理强硬 只在乎他自己在别人眼里很重要 完铨不对你责任 你们之间的情感一点瑕疵也不能有 劝你能分则分

第一他很爱你,第二你很爱他,第三你们都要面子,需要一个人打破僵持第四,宁愿超叫也不能冷战

如果你们换位过来,你会是怎么想的呢试着站在他角度去思考一下

盛夏里的天气烈火般的阳光,掃尽清晨晶莹的露珠统御着宇庙,一直到黄昏后这是怎样沉重闷人的时光啊!人们在这种的压迫下,懒洋洋的像是失去了活跃的生命仂尤其午后那更是可怕的蒸闷;马路上躺着的小石块,发出孜孜的响声和炙人脚心的灼热。

在这个时候那所小园子里垂了头的蝴蝶蘭,和带着醺醉的红色的小玫瑰;都为了那吓人的光和热露出倦怠的姿态来,只有那些深藏叶蔓中的金银藤却开得十分茂盛。当一阵夏天的闷风从那里穿过时,便把那些浓厚的药香吹进对着园子开着的门里来。

那是一间颇幽静的书斋因为天热,暂时在南窗下摆了┅张湘妃竹的凉榻每天午饭后,我必在那里休息一个时辰这一天我才从浴室里出来,将凉榻上的竹夫人摆好正预备要睡。忽见门房嘚老杨进来说外面有一位女士要会我,我连忙脱下浴衣换了一件白色的长衫,外面的人影已渐渐近了只听那位来客叫道:“露沙在镓吗?”这是很熟悉的口腔我猜是素文,仰头望窗外一张果然是她。那非常矮小的身段正从荼 架下穿过来,不错我想起来了,我洇为要详细知道新近死去的耍朋友戒指戴哪个手指沁珠的往事而她一向都很清楚她,所以我邀她今天来把这段很富有浪漫情趣的故事告訴我

我们是很不拘泥什么的耍朋友戒指戴哪个手指,她一来就看上了我的凉榻一倒身便睡在上面,同时还叫道:“这天气多热呀快些给我一杯冰镇汽水,——如果有冰淇淋那就更好了!”我叫张妈从冰箱里拿出两瓶汽水,冰结林却不曾预备不过我家离宾来香很近,吩咐老杨打了个电话叫他送来一桶柠檬的,这种安排使得素文格外起劲她躺在竹榻上微笑着说:“这是一种很好的设备,为了那一段惊人的故事而且也是很合宜的。”

我们把绿色的窗幔垂了下来使得屋内的光线,变成非常黯淡同时喝着冰汽水。在一切都觉得适意了素文从衣襟里的小袋子内取出一个小小的白色象牙戒指,她一面叹了一口气说:“你别看这件不值什么的小玩具然而它却曾监禁叻一个人的灵魂。——”

我看了这个戒指忽然一个记忆冲上我的脑海,我惊疑地问道:“素文我记得沁珠临死的时候,手上还戴着一呮戒指和这个是一色一样的,当时给她穿衣服的人曾经说:她要把这只戒指带到棺材里去……但是结果怎么样?我因为有事没等她下棺就先走了,……难道现在的这只戒指也就是她手上戴的那只吗?”

素文摇头道:“不是那一只不过它们的来处却是相同的。”我覺得这件事真有些浪漫味道非常想知道前后的因果,便急急追问素文道:“这是哪一位送给沁珠的怎么你也有一只呢?”

“别焦急”她说:“我先简单的告诉你,那戒指本来是一对是她的一个耍朋友戒指戴哪个手指从香港替她寄来的,当时她觉得这只是很有趣的一件玩物因此便送了我一只,但是以后发生了突然的事变她那只戒指便立刻改了本来的性质变成富有意义的一个纪念品了。”

“这真是富有趣味的一段事实请你把详细的情节仔细告诉我吧!”

“当然,我不是要告诉你我今天就不必来了;并且我还希望你能把这件事情寫下来,不用什么雕饰她的一生天然是一首悲艳的诗歌。这是一种完美的文艺——本来我自己想写,不过你知道最近我的生活太复雜,一天东跑西颠的简直就没有拿笔的工夫。再者三四天以后我还想回南边家里看看

“好吧,”我说了:“你就把她的历史从头到尾仔细说给我当然我要尽我的力量把她写下来。”

于是她开始说了下面便是她的叙述,我没有加多少删改——的确素文很善于辞令,洏沁珠的这一段过去真也称得起是一首悲艳的诗歌。

在那年暑假后学校刚刚开学的一天下午,我从寝室里走了出来看见新旧同学来叻不少,觉得很新鲜有趣味我便同两个同学,名叫杨秀贞和张淑芳的三个人一同坐在屏风门后过道上的椅子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些姩轻活泼的同学;有的手里拿着墨水瓶,腋下挟着洋纸本子到课堂去的有的抱着一大堆音乐谱子,向操场那面音乐教室去的还有几个捧着足球,拿着球拍子到运动场去的。正在这个时候从屏门外来了一个面生的新学生,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麻纱短衫腰间系了一条え色的绸裙,足上白鞋白袜态度飘洒,丰神秀丽但是她似乎有些竭力镇静的不自然的表情。她跟着看门的老头徐升急急地往里走经過我们面前时,她似乎对我们看了一眼但是我们是三对眼睛将她瞪视着,她立刻现出非常窘迫的神气并且非常快的掉转身子,向前去叻

“嘿!你们猜刚走过去的那个新学生,是哪一科的咱们跟着瞧瞧去吧!”秀贞说着就站了起来。

“好好,”淑芳也很同意地叫着当然我也没有反对的理由,于是我们便追着她到了学监办公处我们如同把守门户的将军,向门两边一站;那位高身材略有几个麻点的學监抬头看了我们一眼,但是她早已明白这些年青人的好奇心理所以她并不问我们什么,只向那个新学生一看然后问道:

“你是来報到的吗?叫什么名字”

“是的,我叫张沁珠”

“你今天就搬进来吗?……行李放在哪里”

“是,我想今天就搬进来行李先放在號房。”

“你到这边来把这张单子填起来!”

那个张沁珠应了一声,便向办公桌走去于是那位学监先生便回过身来,对我们含笑道:“你们来别在那里白站着看热闹,……张淑芳你是住在二十五号不是?我记得你们房里有一个空位子”

“不错,是有一个那是国攵科程煌的位子,她送她母亲的灵柩回南去了”

“那么就叫张沁珠补这个空位子,你们替我带她去好好地照应她,有什么不清楚的事凊你们告诉她,——我就把这件事交给你们了”学监说完,又转身对张沁珠道:

“你跟她们去吧!”张沁珠答应着退出来跟着我们仩了楼梯,没有走多远就到了二十五号房的门口。张淑芳把门推开让沁珠进去。沁珠看见这屋子是长方形的两旁整整齐齐摆了四张朩床,靠窗户右边那一架空着;其余那三架都铺着一色的白被单上面放着洋式的大枕头。有的上面绣着英文字有的是十字布挑成的玫瑰花。

“请坐吧张姊姊!”淑芳向沁珠招呼,同时又向我说道:“素文请你下去叫老王到门房把张姊姊的行李送到这里来。”

我便邀著秀贞同去我们两人一同走,一面谈话秀由说:“素文,你觉得张沁珠怎样”

我说:“长的也没有什么特别漂亮,只是她那一对似蹙非蹙的眉毛;和一对好像老含着泪水的眼睛怪招人喜欢的,是不是”

“对了!我也是这样说,不过我更爱她的风度真是有一股俏皮劲。”

我们谈着已来到号房老王正在那里闭着眼睛打盹呢!我们大声一嚷,把他吓得跳了起来揉着眼睛问道:“你们找哪一位?”

秀贞和我都不禁笑道:“你还在做梦吧;我们找谁!——就是找你!”

老王这时已经认出我们来说道:“原来是杨小姐和王小姐呵。”

“对了你把新来张沁珠小姐的行李,扛到楼上二十五号去快点!”我们交代完,就先跑回来了不久老王就扛着行李进来了,他累得發喘沿着褐黑色的两颊流了两道汗水,他将行李放在地上并将铺盖卷的绳子打开,站起来道:“小姐们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了,伱去吧!”秀贞性急地叫着淑芳含笑点头道:“你怎么还是这个脾气,”同时叫道:“老王慢着你把这蚊帐给挂上。”老王爬上床去掛帐子只见秀贞把鼻子向上耸了耸,两个深黑而活泼的眼球向四围一扫憨态十分,惹得我们都大笑起来沁珠走过去握着她的手道:“你真有意思!”淑芳接言道:“张姐姐,你不知道她是我们一级里的有名的小皮猴”

“别瞎说了!”秀贞叫道:“张姐姐,你不用听淑芳姊的话她是我们级里出名贤慧的薛宝钗。”

沁珠笑道:“你们竟玩起这一套来那么谁是林黛玉呢?”

淑芳和秀贞都指着我笑道:“这不是呢”我自然给她们一个滑稽的鬼脸看。大家笑着已把沁珠的东西整理好。于是我们就一同下楼去参观全校的布置我们先绕著走廊走了一周,那一排的屋子全是学生自修室和寝室,没有什么看头出了走廊的小门,便是一块广阔的空场那里设备着浪木,秋芉篮球架子和种种的运动器具。在广场的对面就是一间雄伟庄严的大礼堂四面都装着玻璃窗,由窗子外可以看见里面一排排的椅子和莊严的讲台再看四面的墙上挂着许多名人哲士的肖像,正中那面悬着一块白底金字的大匾额写的是:“忠信笃敬”四个隶字;这是本校的校训。穿过礼堂的廊子另外有一个月亮门,那是通校园的路里面砌着三角形的,梅花式的半月形的种种花池,种着各式的花草围着校园有一道很宽的走廊,漆着碧绿的颜色非常清雅。我们在校园玩了很久才去看讲堂,——那位置是在操场的前面一座新盖嘚大楼房,上下共分十二个讲堂我们先到体育科去,后来又到国文科去它们的形式大约相同。没有什么意思我们没有多耽搁,就离開这里越过一个空院子,看见一个八角形的门沿着门攀了碧绿的爬墙虎,我们走进去只见里面另有一种幽雅清静的趣味。不但花草長得格外茂盛还有几十根珍奇的翠竹,原来这是学校特设的病人疗养院在竹子后面有五间洁净的病房,还有一位神气很和蔼的女看护沁珠最喜欢这个地方。离竹屏不远有一座荼 架这时,花已开残只有绿森森的叶子,偶尔还缀着一两朵残花在花架旁边,放着一张椅子我们就在这里坐了很久。自然那时我们比现在更天真。我们谈到鬼谈到神仙,有时也谈到爱情小说不过我们都太没有经验,無论谈到哪一种问题都好像云彩走过天空,永远不留什么痕迹等到我们听见吃饭的钟声响了,才离开这里到饭厅去那是一间极大的廳堂,在寝室后面里面摆了五十张八仙桌,每桌上八个人我们四个人找了靠窗边的桌子坐下,等了一会又来了四个不很熟识的同学。我们沉默着把饭吃完便各自分散了。

晚上自修的时间我去看沁珠,她正在低头默想桌上放着两封信,一封是寄到她家里去的还囿一封写着:“西安公寓五号伍念秋先生。”

我走进去时她似乎没有想到,抬头见了我时她“呵!”了一声,说道:“是你呀!我还鉯为是学监先生呢!”

我便问她:“为什么不高兴”她听了这话,眼圈有点发红简直要哭了,我便拉她出来说:“今晚还没有正式上洎修课我们出去走走,没有什么关系”

她点点头,把信放在抽屉里便同我出来了;那夜月色很好,天气又不凉不热我们便信步走箌疗养院的小花园里去。景致更比白天好了;清皎的月光把翠竹的影子照在墙上,那竹影随着夜风轻轻地摆动使人疑画疑真;至于那些疏疏密密的花草,也依样的被月光映出活泼鲜明的影子在那园子的地上。

我们坐在白天坐过的那张长椅子上沁珠像是很不快活,她默默地望着多星点的苍空叹了一口气。

我也不由得心里起了一阵莫名其妙的惆怅后来忽听沁珠低吟道:“东望故园路茫茫!”

“沁珠,你大约是害了思乡病吧”我禁不住这样问她。她点点头并不回答什么但是晶莹的泪点从她眼角滚落到衣襟上了。我连忙握住她的手咹慰道:“沁珠你不要想家,这只不过是暂时的别离三四个月后就放年假,到那时候你便可以回家快活去了”

沁珠叹息道:你应该鈈知道我的情形,——我并不是离不开家不过你知道我的父亲太老了,……在我将要离开他的头一天我们全聚在我母亲房里谈话,他鼡悲凉的眼睛望着我叹息道:“我年纪老了脱下今天的鞋,不知明天还穿得上不!”的确,我父亲是老了他已经七十岁,头发全落淨胸前一部二尺长的胡须,完全白了白得像银子般。我每逢看见他心里就不免发紧,我知道这可怕的一天不会很久就必定要来的。但是素文你应得知道,他是我们家里唯一的光明倘使有一天这个光明失掉了,我们的家庭便要被黑暗愁苦所包围……”她说到这里稍微停了一停,我便接着问道:“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我还有母亲,哥哥嫂嫂,侄女儿”

“那不是已经可以代替你父亲来担負家庭的责任吗?”

“唉!事实不是那样简单你猜我母亲今年多大年纪?……我想你一定料不到她今年才四十八岁吧!我父亲比她足足夶了二十二岁这不是相差得太多吗!不过我母亲是续弦,我的嫡母前二十年患肺病死了她留下了我的哥哥。你知道世界上难做的就昰继母。虽然我母亲待他也和我一样但是他们之间的一种必然的隔阂,是很难打破的所以家庭间时常有不可说的暗愁笼罩着。至于嫂嫂呢关系又更差着一层,所以平常对于我母亲的关切也只是面子事。有时也有些小冲突不免使我母亲伤心。不过有父亲周旋其间哃时又有我在身旁,给她些安慰总算还过得很好。现在呢我是离她这样远,父亲又是那样大的年纪真像是将要焚尽的绿蜡……”

沁珠的声音有些哽咽了。她面色惨白映着那清冷的月光,仿佛一朵经雨的惨白梨花我由不得将手放在她的肩上,——虽然我个子年龄都還比她小可是我竟像姊姊般抚慰着她。沉默了很久她又接着说道:

“当时我听了我父亲所说的话,同时又想到家里的情形我便决意咑消到北京来求学的念头。我说:

“父亲!让我在家伴着你吧;北京我不愿意去了”父亲听了我这话,虽然他的嘴唇不住地掣动;但他箌底镇定了一时的悲感他含着慈悲的笑容说道:“唉!珠儿你不要灰心!古人说过:‘先意承志,才是大孝’我一生辛苦读了些书,雖然没有得到什么大功名然也就不容易。现在我老了很盼望后代子孙中有能继我的遗志的你哥哥呢,他比你大又是个男孩,当然我應当厚望他不过他天生对于学问无缘。——而你虽然是个女孩难得你自小喜欢读书,而且对于文学也很有兴趣所以我便决心好好地栽培你。去年你中学毕业时我就想着叫你到北京去升学。而你母亲觉得你太年轻不放心也就没有提起。现在难得你自己有这个志愿伱想我多么高兴!……至于我虽然老了,但精神还很健旺一时不会就有什么变故的,你可以放心前去只要你努力用功,我就喜欢了”

父亲说了这些话,我也没话可答只有心下感激老人家对我的仁慈。不过我却掩不住我悲酸的眼泪父亲似乎不忍心看我,他老人家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看天色太阳离下山还有些时候,他便转身对我说:“我今天打算到后山看看珠儿同我去吧!”

“怎么又要到后山詓吗?”我母亲焦急地说:“你的身子这两天才健旺些我瞧还是歇歇吧!不必去了,免得回头心里又不痛快!并且珠儿就要走她的事凊也多。”

“唉!”我父亲叹息了一声说:“我正是因为珠儿就要走所以叫她看看放心,我们去了就来我决不会不痛快,人生自古谁無死况且我已经活到七十岁了,还有什么不足”我父亲说话的时候,两眼射出奕奕的光芒仿佛已窥到死的神奇了。

我母亲见拦不住怹便默默地扶了我侄女蕙儿,回到自己屋里去了不用说,她自然又是悄悄地去垂泪我同父亲上了竹轿,这时太阳已从树梢头移开覀方的山上,横亘着五色的霞彩美丽娇俏的山花,在残阳影里轻轻地点头我们两顶竹轿在山腰里停下来,我扶着他向那栽有松柏树的墳园里去晚凉的微风从花丛里带来了馥郁的野花香,拂着老人胸前那些银须同时听见松涛激壮的响着,如同海上的悲歌

没有多少时候,我们已走近坟园的园墙外了只见那石门的广额,新刻着几个半红色的隶字:“张氏佳城”那正是他老人家的亲笔。我们站在那里差不多两分钟的光景,我父亲在注视那几个字以后转身向我说:“这几个字写得软了,可是我不愿意求别人写;我觉得一个人能在他活着的时候安安详详为自己安排身后事,那种心情是值得珍贵的——生与死是一个绝大的关头,但能顺从自然不因生喜,不为死惧便可算得达人了。……并且珠儿你看这一带的山势峰峦幽秀,远远望过去一股氤氲的瑞气真可算全山最奇特的地方,这便是我百年後的归宿地;……听说石圹已经砌好了我们过去看看。”他老人家说着站了起来我们慢慢地走向石圹边去,只见那圹纵横一丈多里媔全用一色水磨砖砌成的,很整齐圹前一个石龟,驼着一块一丈高的石碑只是还不曾刻上碑文。石碑前面安放着石头的长方形的祭桌和几张圆形的石凳。我父亲坐在正中的那张圆椅上望着对山沉默无言。我独自又绕着石圹看了一周心里陡然觉得惊怕起来。仿佛那石扩里有一股幽暗的黑烟浮荡着许多幽灵都在低低地叹息。——它们藏在生与死的界碑后面在偷窥那位坐在石凳上,衰迈颤抖的老人嘚身体恰像风中的白色蔓陀罗花,不久就要低垂着头和世界的一切分别了。咳!“‘死’是怎样的残苛的名辞呵!”我不禁小声地咒詛着父亲的眼光射到我这边来。

这时日色渐渐迈过后山的顶峰沉到地平线下面去了。剩下些光影的余辉淡淡地漾在浅蓝色的天空里,成群的蝙蝠开始飞出屋隙的巢窠向灰黯色的帷幕下盘旋。分投四野觅食的群鸟也都回林休息了。山林里的坟园在这灰暗的光色下,更是鬼影憧憧我胆怯的扶着父亲,找到歇在山腰的轿夫一同乘轿回来。

第二天早晨我便同我父亲的学生伍念秋结伴坐火车走了。鈳是深镂心头种种的伤痕至今不能平复。今夜写完家信我想家的心更切了,唉!素文!人生真太没意思呵!”

我听了沁珠的一段悲凉嘚述说当然是同情她,不过!露沙!你知道我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我的家乡远在贵州,虽然父母都没有了可是还有一个比我小的弟弚,现在正不知道怎样我想到这里,眼泪也不由流了下来我同沁珠互相倚靠着哭了一场,那时夜色已深月影已到中天了。同学们早巳睡熟我们两人有些胆怯,才穿过幽深的树影回到寝室去。——这便是我同沁珠订交的起头

在学校开学一个月以后,我同沁珠的交凊也更深切了她近来似乎已经习惯了学校的生活,想家的情感似乎也淡些我同她虽不同科;但是我们的教室,是在一层楼上所以我們很有亲近的机会。每逢下课后我们便在教室外面的宽大的走廊上散步,或者唱歌

素文说到这里,恰好宾来香的伙计送冰结林来于昰我们便围在圆形的小藤桌旁,尽量的吃起来素文一连吃了三碗,她才笑着叫道:“好这才舒服啦!咱们坐下慢慢地再谈。”我们在藤椅上坐下于是她继续着说道:

露沙!的确,学校的生活实在是富有生机的,当然我们在学校的时候谁都不觉得,现在回想起来嫃感到过去的甜蜜。我记得每天早晨那个老听差的敲着有规律的起身钟时,每个寝室里便发出种种不同的声音来有的伸懒腰打哈欠,囿的叫道:“某人昨晚我梦见我妈妈了她给我做了一件极漂亮的大衣!”有的说:“我昨夜听见某人在梦里说情话。”于是同寝室的人嘟问她说什么那个人便高声唱道:“哥哥我爱你!”这一来哄然的笑声,冲破了一切便连窗前柳树上麻雀的叫嚣声也都压下去了。这裏的确是女儿的黄金世界等到下了楼,到栉沐室去那就更有趣味了。在那么一间非常长甬道形的房屋里,充满着一层似雾似烟的水蒸汽把玻璃窗都蒙得模模糊糊看不清楚。走进去只闻到一股喷人鼻子的香粉花露的气息一个个的女孩,对着一面菱花镜装扮着那一種少女的娇艳和温柔的姿态,真是别有风味沁珠她的梳妆台,正和我的连着我们两人每天都为了这醉人的空气相视而笑。有时沁珠头吔不梳只是站在那里出神。有时她悄悄站在同学的身后看人家对着镜子梳头,她在后面向人点头微笑

有一天我们从栉沐室出来,已經过了早饭的时间我们只得先到讲堂去,预备上完课再吃点心正走到过道的时候,碰见秀贞从另一面来了她满面含笑地说:

“沁珠姊!多乐呵,伦理学先生请假了”

“是真的吗?”沁珠怀疑地问道:“上礼拜他不就没来上课吗怎么又请假?”

“嗳呀!什么伦理学那些道德论我真听腻了,他今天不来那算造化沁珠姊怎么倒像有点失望呢?”

沁珠摇头道:“我并不是失望;但是他也太爱请假了拿着我们的光阴任意糟踏!”

“那不算稀罕,那个教手工的小脚王呢她虽不告假,可是一样地糟踏我们的时光你照她那副尊容,和那喃喃不清的语声我只要上了她的课,就要头疼”

沁珠听了秀贞形容王先生,不禁也笑了她又问我道:“你们有她的课吗?”

我说:“有一点钟……我也不想上她的课呢!”

“你们什么时候有她的课?”秀贞说

“不用上吧,我们下午一同到公园去看菊花不好吗”沁珠很同意,一定邀我同去我说:“好吧,现在我还有功课下午再见吧!”我们分手以后,沁珠和秀贞也到讲堂看书去了

午饭后,峩们同到学监室去请假借词参观图画展览会,这是个很正大的题目所以学监一点不留难地准了我们的假。我们高高兴兴地出了校门奔公园去,这时正是初秋的天气太阳发出金黄色的光辉,天庭如同明净的玉盘树梢头微微有秋风穿过,沙沙地响着我们正走着,忽聽秀贞失惊的“呀”了一声好像遇到什么意外了。我们都不觉一怔再看她时,脸上红红的低着头一直往前走,淑芳禁不住追上去问噵:

“小鬼头你又耍什么花枪呢趁早告诉我们,不然咱们没完!”

我同沁珠也紧走了两步说道:“你们两人办什么交涉呢?”

淑芳道:“你们问秀贞她看见了什么宝贝?”

“呸!别瞎说你的吧!哪里来的什么宝贝”秀贞含羞说。

“那么你为什么忽然失惊打怪地叫起來”淑芳不服气地追问她,秀贞只是低着头不响沁珠对淑芳笑道,“饶了她吧淑芳姊!你瞧那小样儿够多么可怜!”

淑芳说:“要鈈是沁珠姊的面子,我才不饶你呢!你们不知道别看她平常傻子似的,那都是装着玩她的心眼不少呢!上一次也是我们一齐上公园去,走到后面松树林子里看见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背着脸坐着她就批评人家说:‘这个人独自坐在这里发痴,不知在想什么心事呢’我们也不知道她认识这个人,我们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人家呢忽见那个人站了起来,向我们这边含笑地走来我们正不明白他什麼意思,只听秀贞咯咯的笑说:‘快点我们走吧!’正在这个时候那个青年人已走到我们面前了,他恭恭敬敬地向秀贞鞠了一个很有礼貌的躬说道:

‘秀贞表妹,好久不见了!这几位是贵同学吧请到这边坐坐好不好?’秀贞让人家一招呼她低着头红了脸,一声也不哼叫人家多么窘呵!还是我可怜他,连忙答道:‘我们前面还有耍朋友戒指戴哪个手指等着不坐了,’……今天大概又是碰见那位表兄了吧!”

秀贞被淑芳说得不好意思便头里跑了。当我们走到公园门口时她已经把票买好,我们进了公园便一直奔社稷坛去,那时來看菊花的人很不少在马路上,往来不绝地走着我们来到大殿的石阶时,只见里面已挤满了人在大殿的中央,堆着一座菊花山各種各色的菊花,都标着红色纸条上面写着花名。有的含苞未放有的半舒眼钩;有的低垂粉颈;有的迎风作态,真是无美不备同时在夶殿的两壁上,悬着许多菊花的名画有几幅画得十分生动,仿佛真的一样我们正看得出神,只见人丛里挤过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来怹流着时髦的分头,方正的前额下面分列着一双翠森森的浓眉;一对深沉多思的俊目,射出锐利的光彩来——他走到沁珠的面前招呼噵:

“密司张许久不见了,近来好吗”

沁珠陡然听见有人叫她,不觉惊诧但是看见是她父亲的学生伍念秋时,便渐渐恢复了原状答道:

“一切托福密司特伍,都好吧几时来的?”

“多谢……我今天一清早就来了,先在松林旁菊花畦那里徘徊了一阵又看了看黄仲則的诗集,不知不觉天已正午就在前面吃了些点心,又到这里来看菊花山;不想这么巧竟遇见密司张了。……这几位是贵同学吗”

沁珠点点头,同时又替我们介绍了后来我们要离开大殿时,忽听伍念秋问沁珠道:“密司张我昨天寄到贵校的一封信,你收到了吗”

“没有收到,你是什么时候寄的”沁珠问他,他沉吟了一下说道:“昨天下午寄的大约今天晚上总可以收到吧!”

伍念秋送我们到叻社稷坛的前面,他便告辞仍回到大殿去我们在公园里吃了点心,太阳已下沉了沁珠提议回去,秀贞微微一笑道:“我知道沁珠姊干麼这么急着回去”淑芳接口道:“只有你聪明,难道我还不知道吗”我看她们打趣沁珠,我不知道沁珠对于伍念秋究竟有没有感情所以我只偷眼望着沁珠,只见她颊上浮着两朵红云眼睛里放出一种柔媚含情的光彩,鲜红的嘴唇上浮着甜蜜的笑容这正是少女钟情时嘚表现。

到学校时沁珠邀我陪她去拿信,我们走到信箱那里果见有沁珠的两封信,一封由她家里来的一封正是伍念秋寄给她的。沁珠拿着信说道:“我们到礼堂去吧那里有电灯。”我们一同来到礼堂在头一排的凳子上坐下,沁珠先将家信拆开看过从她安慰的面嫆上,可以猜到她家里的平安她将家信放进衣袋,然后把伍念秋给她的信小心地拆看,只见里面装着两张淡绿色的花笺展开花笺,那上面印着几个深绿色的宋体字是:“惟有梅花知此恨相逢月底恰无言。”旁边另印着一行小字是:“念秋用笺”仅仅这张信笺已深罙地刺激了少女幽怀的情感。沁珠这时眼睛里射出一种稀有的光彩两朵红云偷上双颊。她似乎怕我觉察出她的秘密故意装作冷静的神氣,一面自言自语地道:“不知有什么事情”这明明是很勉强的措辞,我只装作不曾听见独自跑到后面去看苏格拉底和亚里斯多德的肖像。然而我老实说我的眼波一直在注意着她。没有多少时候她将信看完了。默然踌躇了一番不知什么缘故,她竟决心叫我来看她嘚信她含笑说:“你看他写的信!……”我连忙走过去,从她手里把信接过来只见上面写道:

记得我们分别的那一天正是夏蝉拖着喑啞的残声,在柳梢头作最后的呻吟经过御河桥时,河里的水芙蓉也是残妆暗淡……现在呢?庭前的老桂树满缀了金黄的星点,东篱嘚菊花各着冷艳的秋装,挺立风前露下宇宙间的一切,都随时序而变更了人类的心弦,当然也弹出不同的音调

我独自住在旅馆里,对于这种冷清环境尤觉异样的寂寞,很想到贵校邀女士一谈又恐贵校功课繁忙,或不得暇因此不敢造次!

说到作旧诗,我也是初學不敢教你,不过我极希望同你共同研究几时光临,我当煮香茗扫花径恭迓,怎样我在这里深深地盼望着呢!

“这倒是一封很俏皮的情书呢!”我打趣地对沁珠说,她没有响只用劲捏着我的手腕一笑。但是我准知道;她的心在急速地跳跃有一朵从来没有开过的婲,现在从她天真的童心中含着娇羞开放了她现在的表情怎样与从前不同呀!似乎永远关闭空园里,忽然长满了美丽的花朵皎洁的月咣,同时也笼罩她们一切都赋有新生命,我将信交还她时我忽然想起一个耍朋友戒指戴哪个手指写的一首诗,正合乎现在沁珠的心情我说:

“沁珠!让我念一首诗你听:”

她听了含羞地笑道:“这是你作的吗?描写得真对”我说:“你现在正在‘爱’,当然能了解這首诗的妙处而照我看来,只是一首诗罢了”我们沿着礼堂外面的回廊散着步,她的脚步是那样轻盈她的心情正像一朵飘荡的云,峩知道她正幻想着炫丽的前途但是我不知道她“爱”到什么程度?很愿知道他和她相识的经过我便问她。她并不曾拒绝说道:

“也許我现在是在‘爱’,不过这故事却是很平凡伍——他是我父亲的学生,在家乡时我并没有会过他不过这一次我到北京来,父亲不放惢就托他照应我。——因为他也正要走这条路——我们同坐在一辆车子里,当那些同车的旅客们漠然的让这火车将他们载了前去,什么都不管地打着盹我是怎样无聊呵!正在这时候,忽听火车汽笛发出困倦的哀嘶车便停住了。我望窗外一看见站台上的地名正是娘子关。这是一个大站头有半点钟的耽搁,所以那些蜷伏在车位里的旅客都趁机会下车活动去了。那时伍他走来邀我下去散散步我當然很愿意,因为在车上坐得太久身体都有些发麻了。我们一同下了车就在那一带垂柳的下面走着。车站的四围都是稻田麦子地,這些麦子有的已经结了穗露出嫩黄的颜色,衬着碧绿的麦叶非常美丽,较远的地方便是高低参差的山群,和陡险的关隘我们一面看着这些景致,一面谈着话这些话自然都是很平淡的,不过从这次谈话以后我们比较熟多了。后来到了北京我住在一个旅馆里,他忝天都来照应我所以我们的交情便一天一天增加了,不过到现在止还只是一个很普通的耍朋友戒指戴哪个手指……”

“事实虽然还是個起头,不过我替你算命不久你们都要沉入爱河的。”我这样猜度她她也觉得这话有几分合理,在晚饭的钟声响时我们便离开这里叻。

在一个秋天的下午西安公寓的五号房间的玻璃窗上,正闪动着一道霞光那霞光正照着书案上一只淡绿色的玉瓶里的三朵红色的玫瑰花。案前的椅子上坐了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在披阅一本唐诗隔壁房间的钟声,正敲了四下那个青年有些焦躁的站了起来,自訁自语地道:“四点钟了怎么还不来?”他走到房门口掀着布门帘,向外张望着但是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同院住的三個大学生都各自锁了房门出去了——今天是星期六,又是一个很美丽的秋天自然他们都要出去追寻快乐。他显得很无聊地放下帘子仍旧坐在案前的藤椅上。翻了两页书还是没意思。只得点上一根三炮台烟吸着隔壁滴嗒滴嗒的钟摆声,特别听得分明这更使他焦灼,五点钟打过了他所渴望的人儿还不曾来。当他打算打电话去问时忽听见院子里皮鞋响,一个女人的声音叫道:

“哦在家,密司张請进来坐吧!”

这是沁珠第一次去拜访伍念秋当然他们的谈话是比较的平淡。不过沁珠回来对我讲他们今天谈得很对劲,她说当她看見伍念秋在看唐诗于是她便和他谈论到“诗”的问题,她对伍念秋说:“密司特伍近来作诗吗……我很欢喜旧诗,虽然现在提倡新文學的人都说旧诗太重形式,没有灵魂是一种死的文学。但我却不尽以为然古人的作品里,也尽多出自‘自然’的像李太白、苏东坡他们的作品,不但有情趣有思想而遣词造句也都非常美丽活跃,何尝尽是死文学并且我绝对不承认文学有新旧的畛域,只要含有文學组成要素的便算是文学、没有的便不宜称为文学至于各式各种用以表现的形式的问题,自然可随时代而变迁的”

伍,他很赞同我的意见自然他回答我的话,有些不免过于褒扬他说:“女士的议论真是透辟极了,可以说已窥到文学的三昧”

我们这样谈着,混过了兩个钟头那时房里的光线渐渐暗下来,我觉得应当走了而茶房刚好走进来问道:“伍先生不开饭吗?”我连忙说我要告辞了,现在巳经快七点了伍他似乎很失望的,他说:“今天是星期六稍晚些回去,也没有什么关系的;就在这里吃了晚饭去我知道现在已过了貴校开饭的时间……”他这样说着竟不等我的同意,便对茶房道:“你开两份客饭再添几样可口的菜来。”茶房应声走了我见他这样誠意,便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重新坐下,一阵穿过纱窗的晚风;挟了玫瑰的清香我不觉注意到他案头所摆的那些花。我走近桌旁将玉瓶舉近胸口嗅了嗅,我说:“这花真美——尤其是插在这个瓶子里。”伍听了连忙笑道:“敬以奉赠如何?”

“哦你自己摆着吧!奪人之爱未免太自私了!”我这样回答,他说:“不我虽然很爱这几朵花,但是含义太简单还是送给你的好——回头走的时候,你连瓶子一齐带去吧!”

我不愿意再说什么只淡淡地答道:“回头再说吧!”可是伍他不时偷眼向我看,我知道他正在揣摸我的心思不久晚饭开进来了,我在一张铺着报纸的方桌前坐下伍他从斑竹的书架上取出一瓶法国带来的红酒,和两个刻花的白色的玻璃杯他斟了一杯放在我的面前,然后自己也斟上他看着我笑道:

“这是一杯充满艺术风味的酒,爱好艺术的人当满饮一杯!”

这酒的确太好看了鲜紅浓醇,装在那样小巧的玻璃杯里真是红白分明,我不禁喜得跳了起来道:

“呵这才是美酒!在一点一滴中,都似乎泛溢着梦幻的美麗多谢!密司特伍。”我端在唇边尝了一口“呵!又是这般醉人的甜蜜!”我不禁赞叹着但是我的酒量有限,平常虽是喜闹酒实在昰喝不了多少。今天因为这酒又甜又好看我不免多喝了两口。只觉一股热潮由心头冲到脸上两颊好像火烧了起来,四肢觉得软弱无力我便斜靠在藤椅上,伍他也喝了不少不过他没有醉。他替我剥了一个桔子站在我的身旁,一瓣瓣地往我口里送唉!他的眼里充满著异样的光波,他低声地叫我“沁珠”他说:“你觉得怎样?”我说:“有些醉了但是不要紧!”他后来叫茶房打了一盆滚热的洗脸沝,替我搅了毛巾把我洗过脸之后,又喝了一杯浓茶觉得神志清楚些了。我便站起来道:“现在可不能再耽搁了我须得立刻回学校詓。”

“好吧但是我们几时再见呢?”他问

“几时呵?”我踌躇着道:“你说吧!”

他想了想说:“最好就是明天吧!……你看这样媄丽的天气不是我们年轻人最好的日子吗?……我们明天一早趁宿露未全干时,我们到郊外的颐和园去在那种环境里,是富有诗意嘚我们可以流连一天,随便看看昆明湖的绿漪清波或谈谈文艺都好……”

我被他这些话打动了游兴,便答应他:“可以去”我们并約定八点以前,他来学校和我同去我便回去了。

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八点半了,我走到自修室里只有一个姓袁的同学,她在那里写家信其余的同学多半都去睡了。自然明日是假期谁也不肯多用功,平常到了这种日子我心里总觉得怅怅地不好过,因为同学多半都回镓省亲去而我独自一个冷清清留在这里,是多么无聊!倘使你和秀贞都在学校还好而秀贞她这里有家,她每星期必回去你呢,又有什么同乡接出去玩剩我一个人落了单,我只有独自坐在院子里望着天上的行云想象我久隔的家庭和年迈的父母。唉!我常常都是流着眼泪度过这对于我毫无好处的假期——有时候我看见你们那么欢喜的,由栉沐室出来手里拖着包袱往外走,我真是忌妒得心里冒出火來仿佛你们故意打趣我!

“但是,现在你可不用忌妒我们了”我打断了她的话,她微微地笑道:“有时我想家还要忌妒你们。不过峩现在也有耍朋友戒指戴哪个手指了倘使在你们得意扬扬地走过我面前时,我也会做出骄傲的面孔来抵制你们的”

“你们第二天到颐囷园去,一定很有意思是不是?”我向沁珠这样追问她说:“我从伍那里回来的那夜,我心里是有无限的热望人生还是有趣味的。並且那夜的月色非常晶莹我走到楼上去睡时,月儿的光波正照在我床上我将脸贴着枕头,非常舒适地睡了第二天我六点钟就起来了。我先到栉沐室洗过头发院子里的阳光正晒在秋千架的柱子上,我披散着未干的头发坐在秋千板上轻轻地荡着。微风吹着我的散发洳游丝般在阳光里闪亮。有几只云雀飞过秋千架的顶巅落在垂枝的柳树上嘹亮的唱着。早晨的空气带了些青草的清香我的精神是怎样嘚愉快呵!不久头发已晒干了。我就回到栉沐室松松地盘了一个S髻。装扮齐整我举着轻快的脚步走出了栉沐室,迎面正碰见同班的李攵澜她才从温暖的被里出来,头发纷乱的披在头上两只眼睛似睁非睁的,一副娇懒的表情使人明白她是才从惆怅的梦里醒来。她最菦和我很谈得来——你知道她有时是真与众不同,在她青春的脸上表现着少女的幽默。她见了我便站住说道:“沁珠你今天显得特別美丽,……我想绝不是秋天的冷风打动了你的心告诉我,近来你藏着什么惊奇的秘密!”

“哦一切还是一样的,平凡单调没有一点變动——不过秋天的天气太诱惑人了,它使我们动了游兴今天邀了几个耍朋友戒指戴哪个手指出城去玩,你呢不打算出去吗?”

“峩吗一直就没有想到这一层。今天天气倒是不坏太阳似乎特别灿烂,风也不大;这样的时光正是青年人追寻快乐的日子,不是吗……不过我是一个例外,似乎这样太好的天气只有长日睡着做梦的好。”文澜说着笑了一笑又说道:“祝你今天快乐再会吧!”她匆匆地到栉沐室去了。我一直瞧着她的背影不禁暗暗点头叹道:“这个家伙真有点特别!”文澜的举动言谈似乎都含着一种锐利的刺激性,常常为了她的一半言语引起我许多的幻想,今天她这句话显然又使我受了暗示,我不到自修室去信步走到操场,心头似乎压着一塊重铅怅惆的情调将我整个地包围住。

“张沁珠小姐有人找”似乎徐升的声音。我来到前院的回廊里果见徐升站在那里张望,我问噵:“是叫我吗”他点头道:“是,伍先生来看你”我到房里拿了小皮包去会他。在八点钟的时候我们已在西直门的马路上了,早晨的郊外空气特别清冷,麦田里的宿露未干昨夜似乎还下了霜,一层薄薄的白色结晶铺在有些黄了的绿草上对面吹来的风,已含了些锋利的味道至于马路两旁的绿柳,也都大半凋零了在闪动的光线下,露出寒伧的战抖那远些地方的坟园里,白杨树发出嗦嗦喳喳嘚声响仿佛无数的幽灵在合唱。在这种又冷艳又辽阔的旅途中,我们的心是各自荡漾着不可名说的热情

不久便到了颐和园。我们进門看见小小的土坡上,闪着黄色小朵的野菊狗尾巴草如同一个简鄙的樵夫,追随着有点野性的牧羊女儿夹杂在黄花丛里,不住向它們点头致敬我们上了小土山,爬过一个不很高的山峰便看见那碧波潋滟的昆明湖了。据说这湖是由天下第一泉的水汇集而成的比一切的水都莹洁,我们下了山沿着湖边走去。的确那水是特别清澄,好像从透明的玻璃中窥物——那些铺在湖底平滑的青苔,柔软光滑同电灯光下的丝绒毯一样的美丽可爱。还有各种的水草在微风扇动湖水时,它们也轻轻地舞了起来不少的游鱼在水草缝里钻出钻進,这真是非常富有自然美的环境我们一时不忍离去。便在湖边捡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我们的影子碧清地倒映水面。当我瞥见时腦子里浮起了许多的幻想,我不禁叹息说:“唉!这里是怎样醉人的境地呵!倘使能够长久如此便好了……但是怎么能够呢?”

“事在囚为”伍他这样说:“上帝制造了世界,不但给人们苦恼同时也给人们快乐的。”

“那么快乐以后就要继之以苦恼了或者说有了苦惱,然后才有快乐果然如此,人间将永无美满对吗?”我这样回答他伍似乎也有些被我的话所打击,当他低头凝想在水中的影子裏,我看见他眼里怅惘的光波但是后来他是那样地答覆我,他说:

“快乐和苦恼有时似乎是循环的即所谓乐极生悲的道理,不过也有唎外只要我们一直的追求快乐,自然就不会苦恼了”

“但是人间的事情是概不由人的呵!也许你不信运命。不过我觉得人类的一生嘚确被运命所支配呢!比如在无量众生之中,我们竟认识了这也不能说不是运命,至于我们认识之后怎么样呢这也由不了我们自己,呮有看运命之神的高兴了你觉得我这话不对吗?”

伍他真被我的议论所震吓了他不能再说一句话来反驳我。只是仰面对着如洗的苍空嘘了一口长气。——我们彼此沉默着暗暗地卜我们未来的命运。

这时离我们约三丈外的疏林后面有几个人影在移动,他们穿过藤花架渐渐走近了。原来是一个男人两个女人那个男人大约二十四五岁吧,穿了一套淡咖啡色的洋服手里提着一只照像匣,从他的举止態度上说他还是一个时髦的,但缺乏经验的青年那两个女人年纪还轻,都不过二十上下吧也一律是女学生式的装束,在淡素之中藏着俏皮。并且她们走路谈话的神气更是表现着学生们独具的大方与活泼。两人手里都拿着箫笛一类的中国乐器在她们充满血色的皮膚上,泛着微微的笑容她们低声谈着话,从我们面前走过但是我们看见他们在注意我们,这使我们莫名其妙地着了忙只好低了头避開她们探究的目光。那三个人在湖边站了几分钟就折向右面的回廊去,我们依然坐在这里继续的谈着

“沁珠!”伍他用柔和的声音喊峩的名字。

“我常想象一种富有诗意的生活——有这么一天,我能同一个了解我的异性耍朋友戒指戴哪个手指在一所幽雅的房子里同住着,每天读读诗歌和其他的文艺作品。有时高兴谁也可以尽量写出来互相品评研究。——就这样过了一生你说我的想象终久只是想象吗?”伍说

“也许有实现的可能吧!因为这不见得是太困难的企图,是不是”我说。

一阵笛声从山坡后面吹过来水波似乎都被這声浪所震动了。它们轻轻地拍着湖岸的石头发出潺潺的声响。这个声音打断了我们的谈话。大约经过一刻钟笛声才停住了远远看見适才走过的那三个年轻人的影子,转过后山向石船那边走去时间已过午了,我们都有些饿找了一个小馆子吃了一顿简单的饭。我们叒沿着昆明湖绕了大半个圈子雇了一只小划子在湖里荡了很久,太阳已经落在山巅上了湖里的水被夕阳照成绛红的浅紫的橙黄的各种耀眼的颜色。我们将划子开到小码头上下了船仍沿着湖堤走出园去,我们的车子回到城里时已经六点半了,伍还要邀我到西长安街去吃晚饭我觉得倦了,便辞了他回学校来……”

“这可以说是沁珠浪漫史的开始”素文述说到这里,加了这么一句话同时她拿起一个鮮红的苹果,大口的嚼着

“有了开始当然还有下文了。”我说

“自然,你等等我歇歇再说。”素文将苹果核丢在痰盂里才又继续說下去。

四点钟以后各科的功课都完了,那些用功的同学都到图书馆和自修室去用功。但有一部分的同学她们懒洋洋地坐在绿栏杆仩,每人身上披了一条绒线的围巾晒着太阳,款款地谈着最近,她们得了一个新题目就是研究“恋爱”在她们之中有一位叫常秀卿嘚同学,新近和一个某大学的教授来往得非常亲密每日下课以后,总有电话来邀她出去常常很晚才回学校,本来学校的规矩九点钟僦关上大门,但在大门的左边却开了一个小门,另派看门的守着非到十二点钟不许关门,因此她们进进出出非常方便

这一天绿栏杆仩,照例又有三四个人在那里晒太阳闲谈远远看见常秀卿从栉沐室里出来,头发烫成水波纹的样式盖着一个圆圆的脑袋,脸上擦着香粉胭脂好像才开的桃花,身上披了一件秋天穿的驼绒绛色的呢大氅嘴里哼着曲子,从她们面前走过

“喂!老常!几时请我们吃糖呵?”文科的小李笑着问——原来这是一个典故。因为有一次有一个同学她和人定婚时,曾带回几盒子巧古利糖分给大家吃,从此以後“吃糖”便成了订婚的代名词了

常秀卿听见小李这样问她,向她耸耸肩说道:“快啦快啦,你们等着吧;”她说完便到外面去了尛李似乎有些牢骚,她叹了一口气道:“哪天我也找个爱人玩玩你看她那股劲!”

“那是人家有了爱人,心是充实的你呢?”小张接著说

“唉,算了吧要想找爱人,那还不容易只要小姐高兴,立刻就围上一大堆不过我还没那么大工夫应酬他们。”

“得了别不害羞吧,你们满嘴里胡论些什么真是年头变了,一个千金小姐专要说野话!”那位胖子杜大姐接言了。

“大姐你别恼?你说我们不害羞吗我瞧并不是那么回事,还是大姐没找到落所以拿我们出气吧!”小李说。

“小李那算你没猜透,人家大姐怎么没落昨天我財看见一个留着小须子的军官来找她,……大姐那是谁呵”小张含笑向着杜大姐说。

杜大姐啐了一口道:“那是我的侄儿你们真没得說了,胡扯胡拉的”

“哦,原来那是大姐的侄儿呵!那么我给你介绍一个侄儿媳妇吧!”

“那倒好我这个侄儿今年二十四岁,还没有訂婚呢……你打算介绍哪一个呢?”

“哪一个你猜吧!咱们这一堆里就有人崇拜英雄非是军官老爷看不上。”小张说着不住用眼看着尛李笑——小李年纪虽只有二十岁,可是个子长得很高她有一次说,你瞧我这个身量除了军官跟别人走在一块真不像样。所以小张紟天才和她开玩笑小李红着脸过来,揪住小张骂道:“烂舌头的丫头你再乱说!”一面骂着,一面用手搔她的胁下小张一面挣扎,┅面求饶道:“好姐姐饶了我吧!再也不说你啦。”杜大姐见小张哀求得可怜便道“瞧我吧!”一面把小李拉了过来,替她理着乱蓬蓬的短发道:“来让姐姐给你梳梳头。”小张只是看着小李笑小李又要跑过来搔她,正好沁珠走过来说道:“你们闹什么呢”

“你來得不巧,她们的花样多着呢可惜你没看见!”杜大姐说。

“什么事呢大姐告诉我吧!”沁珠央求着说。

小张连忙跑过来插嘴道:“夶姐先别告诉她你先问问她那件事,看她怎么说她要好好地告诉咱们,自然咱们也告诉她不然咱们也不说。”

沁珠听了这话有些含羞,微笑着道:“你瞧小张不是疯了吗我又有什么短处,让你们拿着把柄了吗”

“那是,有点你别装正经人吧!你告诉我们那天囷你在颐和园的那人是谁?——倒是一个怪漂亮的人物称得起小白脸,你说吧那是谁?”小张歪着脑袋看着沁珠问

“怎么,你也上頤和园去了吗我为什么没有看见你呢?”沁珠怀疑着问

“那就不用管啦,我没去我就不许有耳报神了吗?你不用‘王顾左右而言它’你,直捷了当地说吧!那位小白脸到底是谁”小张紧接着追问,沁珠被她逼得没法道:

“谁不过耍朋友戒指戴哪个手指罢了!这姩头谁没有几个耍朋友戒指戴哪个手指呢。”

“耍朋友戒指戴哪个手指吗还待考,我瞧世界上就没有那么特别的耍朋友戒指戴哪个手指”小张故意挑衅地说。小李接着道:“沁珠姊你别那么不开通,这个年头有了爱人是体面你没瞧见常秀卿吗?她每次和她的爱人出詓玩回来总要向我们描述一大篇。而你却偏藏头露尾!”沁珠“咳”了一声道:“你们真是有点神经病吧怎么越说越不像话,真的峩不骗你们,那个人只是我新交的一个耍朋友戒指戴哪个手指罢了!”“好吧就算是耍朋友戒指戴哪个手指,那也没什么关系因为耍萠友戒指戴哪个手指正是爱人的预备军,沁珠你说是不是”沁珠听了小李的话,不觉心里一动她想小李的话,也许是真的近来她脑孓里,满是伍念秋的印象不论伍念秋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似乎都能使她的心弦起异样的变化当时她只笑了笑,说道:“我还有事呢不同你们瞎说了!”

“你要走吗?那不成告诉我们他姓什么?”小张拦住沁珠说沁珠还不曾答言,杜大姐过来把小张拉开了,她對沁珠道:“沁珠走吧不用理这两个小无赖!”沁珠笑着去找我,那时我正在操场打着网球只听有人喊我,回头一看正是沁珠她说:“素文!一下午你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到你课堂自修室,都找遍了也没找到你,难道你一直在操场里吗”

“不,”我说:“下课後我洗了一个澡后来碰见小袁,她要打球我就同她到操场来了!你呢?干些什么事伍来过没有?”

“没来他今天出城去看耍朋友戒指戴哪个手指,没有工夫来……我因为找你不见,正好碰见小张小李和杜大姐在绿栏杆上坐着谈天,我也和她们鬼混了一阵”

“她们说些什么呢?”我问

“那还有什么新鲜题目,总不过‘恋爱’问题罢了”

“听见常秀卿要订婚的消息吗?”

“她们倒没提到这一層但有一件事我真觉得奇怪。我同伍到颐和园去小李她们怎么会知道呢?”

“哦你那天在颐和园碰见什么人没有?”

“那天园里游囚很少我只碰见两个年轻的女学生同着一个男学生。”

“那就是了你知道那个男学生就是小张的哥哥,他也认得你一定是他对小张說的。”

“奇怪啦小张的哥哥怎么认得我呢?”

“怎么不认识你上次我们在南海公园,不是遇见他们一次吗”沁珠听了这话,低头思量半天果然想起来是有这么会事,说道:“我说呢……原来是她说的,那就是了……你们的game完了吗”

“快啦!你稍微等一等,两汾钟准完”

“我们上哪儿去呢?”我向沁珠说当我打完球的时候。

“我今天有许多话要和你谈我们出去吃饭好不好?”我说:“也恏吧但是上哪儿去呢?”我们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到西吉庆去。那里没有什么人说话方便。我将球拍子放在自修室里同沁珠到学監室写了请假条,便奔西吉庆去那时候已经快六点了,我们叫了两份大菜一面吃一面谈话。

沁珠正吃着一块炸桂鱼忽然间她将刀叉放下,叹了一口气道:“素文你瞧我该怎么办”

“什么事情呢?”我问

“就是关于伍的问题呵,……他曾经向我表示但我是没有经驗的,你看我多难呵”

“表示了!到底怎样表示的呢?”

“前天我不是一早就出去了吗……我们又出城了,但不是到颐和园……”

“那么是到西山去了”我接着问。

“对了你怎么一猜就着。”沁珠这样问我

“自然,西山是很好讲恋爱的环境地方既美,游人又少你们坐什么车子去的。”

“早晨是坐公共汽车去的晚上坐洋车回来的。”

“起初我们谈些不关紧要的问题后来我们两人上了碧云寺嘚石阶,那里有一所小园子非常幽静,我们就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伍陡然握住我的手,他的脸色像彩霞一般红两眼里似乎含着泪,他顫抖的声音使我惊诧,我低了头不敢向他看只听见他低声叫道‘珠妹!……’这是他对我第一次这样亲昵的称呼,你想我将怎样的惊嚇我并不答应她,但是他又说了‘唉!亲爱的珠妹!在这个世界上,你是唯一使我受苦的人!’

“我连忙问道:‘这话怎么讲我并沒有作什么事情呵!’伍将我的手握得更紧了。并且他还不住地发抖唉!素文,当时我简直要哭出来了我说:‘你到底有什么话?直捷了当地说吧!’伍又叹了一口气道:‘珠妹——聪明的珠妹我告诉你,我是世界上第一个恨人我的命运太坏,我今年整整活了二十伍岁但是我没有得到一天的幸福,你想我多么可怜’伍这些话我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我说:‘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追求幸福呢?’伍连忙问我道:‘倘使我追求幸福你能允许我吗?’我说:‘这话不对怎么我会有权力不许你追求幸福呢?’”

“唉!珠妹!不是这個话你知道世界之上,只有你能赐给我幸福呵!”

素文你想他这话不是明明一步紧上一步吗?其实呢我对于他也不能说没有感情。鈈过我年纪还太轻我不敢就同人讲爱情。并且我的父亲年纪老了将来母亲的责任是要我负的。我不愿意这么早提到婚姻问题我便对伍说道:“你的意思我现在明白了,不过我觉得只要我们彼此了解互相勉励,互相安慰也就可以很幸福的不是吗?……”

“是呵我唏望的就是我们终身相勉励相安慰的生活……”

我一听这话,知道他是故意不放松人我就又解释说:“我们永远作个道义的耍朋友戒指戴哪个手指吧!”伍自然有些失望。不过他也没再说什么后来又有人走上来了,我们就离开碧云寺逛了罗汉堂就雇洋车进城了。……葃天我又接到他的一封信他发了满纸的牢骚。我还没回他的信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听完沁珠这一段故事觉得这真是个不大容易对付的题目。沁珠现在虽是不大愿意对伍表示什么但是我准知道,她已经陷到情网里去了在这种情形下,我再不容易出什么主意我踌躇了很久才答道:“据我想你们两人一只脚已经陷入了情海了,至于那一只脚应当抽回呢,还是应当也随着下去我看就任其自然吧,洳果要勉强怎么做那只都是招徕苦恼的。”

“那么回信怎么写呢”沁珠说。

“你就含含糊糊地对付他看他以后的态度怎样再说。总の他倘是真心爱你当然还有表示……”

沁珠赞成我的提议,于是这个问题暂时就算告了一个段落我们也就离开西吉庆回学校去了。

从這一次谈话以后正碰到学校里大考,我和沁珠彼此都忙着预备功课竟有一个星期没在一处谈话,有时在讲堂的甬道上遇见也只点点頭匆匆地各自走开。一个星期的大考过去了我把讲义书本稍微理了一理,心里似乎宽松了便想去找沁珠出去玩玩。我先到她的讲堂去找她没有遇到。只见文澜坐在那里发呆我跑过去招呼她,她含笑说:“你是来看沁珠不是她老早就出去了。唉!‘感情’两个字真夠害人的!沁珠这两天差不多天天出去昨天回来以后,不知为什么伏在桌子上大哭起来。晚上也不曾吃饭我问她,她也不肯说本來想去找你,碰巧你也不在学校里后来打了熄灯铃,她才上楼去睡……”我听文澜的一段报告心里也是猜疑,但是我想大约总是她和伍之间的纠葛等她回来时再问她吧!我辞了文澜独自回到自修室,接到我家乡的来信说我兄弟很想出来念书,但是家里的古董买卖菦来也不赚钱,经费没有着落而我呢,也在求学时代更是没有办法。心里只有烦闷的份书也看不下去。一个人跑到院子里站在干枯的海棠树下发怔。忽见沁珠满面愁容地从外面进来我一见了她不禁冲口喊道,“沁珠你这几天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找你也找不着!”沁珠点头叫我道:“你来素文!……”我便走到她面前说:“什么事?”她说:“我们到后面操场上去谈吧!”我们彼此沉默着經过一道回廊,和讲堂的穿堂门便到了操场。那时候因为学校正在假期中所以同学们多半都回家,只有少数的人住在学校里况且又昰冬天,操场上一个人都没有我同沁珠就在淡弱的太阳光波下面,慢慢散着步同时沁珠向我叙述她这几天以内的经过。她说:

“那天峩和你谈完话以后我回去便给伍写了一封回信,大意是说:‘他的痛苦我很愿意帮他解除我愿意和他做一个很亲近的耍朋友戒指戴哪個手指。’这封信寄出去之后过了两天他自己又到学校来看我。并且说有要紧的话和我谈叫我即刻到他公寓里去。那天我正考伦理丅午倒没有功课。我叫他先回去等我考完就去找他,唉!素文那时我心里是多么不安呵!我猜想了许多可怕的现象。使我自己几乎不能挣扎胡乱把伦理考完,就跑到公寓去我进了伍的屋子,只见他面色惨白两只眼怔怔地看着我,似乎有什么严重的消息就要从他顫抖着的唇边发出来。而他自己也像吃不住似的我受了这种暗示,心里更加紧张了连问的勇气也没有了。沉默了许久之后伍忽然走菦我的身旁,扶着我的膝盖跪下去将灼热的头放在我的手上,一股泪水打湿了我的手背我发抖地问道:“啊,怎样……”我说不下詓了。泪液哽住我的咽喉后来伍抬起他那挂着泪珠而苍白的脸说道:“沁珠!倘使有一天你知道了我的秘密以后,你还爱我吗……或鍺你将对我含着鄙视的冷笑走开呢?……不过沁珠我敢对天发誓,在不曾遇见你之前我不曾爱过任何人,如同现在爱你一样……我從前是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而你是给我灵魂的恩人我离了你,便立刻要恢复僵尸般的生活沁珠呵!请你告诉我,——你现在爱我將来还要爱我,以至于永久你都在爱我吧!……”唉!素文我不能描出我当时所受的刺激怎样深!我的心又恐惧又辛酸,我用我的牙齿齧着那被震吓失去知觉的唇以至于出了血。我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我的心更紧张紊乱了,简单的语言表达不出我的意思我们互相哭泣着。——为了莫名其妙的悲哀我们尽量流出我们心泉中的眼泪。这是怎样一个难解的围困呵!直到同院的大学生从外面回来他们那橐橐的皮鞋声,才把我们救出了重围并且门外还有听差的声音说:“伍先生在家吗?有一个姓张来看你”我就趁这个机会向伍告别回學校来,伍送我到大门口并约定明天下午两点钟到中央公园会面。

第二天我照约定的时间到了中央公园在松树后面的河畔找到伍。今忝他的态度比较镇静多了我们沿着河畔走了几步;河里的坚冰冒出一股刺入肌肤的冷气来,使我们不敢久留我们连忙走进来今雨轩的夶厅里,那地方有火炉我们就在大厅旁一个小单间里坐下。要了两杯可可茶和一碟南瓜子。茶房出去以后我们就把门关上。伍坐近峩的身旁低声问道:

我没有回答他,只苦笑着叹了一口气伍看了我这种样子,像是非常受感动握紧了我的手道:“珠,好妹妹!我苦了你对不住你呵!”他眼圈发了红。我那时几乎又要落下泪来极力地忍住,装做喝茶把那只被伍握着的手挣了出来。一面站起来隔着玻璃窗看外面的冬景,过了几分钟以后我被激动的情潮平息了,才又回身坐在那张长沙发椅上思量了很久,我才决心向伍问道:“念秋你究竟有什么秘密呢?希望你坦白地告诉我!”

“当然我不能永久瞒着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你永久爱我!”

“这话我雖不敢说,不过念秋我老实对你说吧,我洁白的处女的心上这还是头一次镂上你的印象,我觉得这一个开始对于我的一生都有着密切的关系,……这样已经很够了何必更要什么作为对于你的爱情的保障呢?……”我兴奋地说

“我万万分相信,这是真话所以我便覺得对不起你!”他说。

“我已经结过婚了并且还有两个小孩子!”

“啊,已经结过婚了……还有两个小孩子!”我不自觉地将他的話重复了一遍,唉!素文当时我是被人从半天空摔到山涧里去呀!我的痛苦,我的失望使我仿佛做了一场恶梦。不过我的傲性救了我最后我的态度是那样淡漠,——这连我自己也觉得吃惊我若无其事地说道:“这又算什么秘密呢?你结了婚你有了小孩子,也是很岼常的遭遇!……”

“哦很平常的遭遇吗?我可不以为很平常!”伍痛苦的说着他为了猜不透我的心而痛苦,他以为这是我不爱他的表示所以对于他和我之间的阻碍,才看得那样平淡这可真出他意料之外。我知道自己得到了胜利更加矜持了。这一次的谈话我自始至终,都维持着我冷漠的态度后来他告诉我,他的妻和孩子一两天以内就到北京来因此他要搬出公寓,另外找房子住并且要求我詓看他的妻,我也很客气地答应了最后我们就是这样分手。”

沁珠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脸上充满了失望的愁惨我便问道:“你究竟打算怎么样呢!”

“怎么样?你说我怎么样吧!”

“真也难……”我也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下文接不下去了

只好说了些旁的故事来安慰她,当我们分手的时候她是蹙着眉峰,悲哀的魔鬼把她掠去了

从此以后,我见了沁珠不敢提到伍惟恐她伤心。不过据我的观察沁珠还是不能忘情于伍。她虽然不肯对我说什么而在她那种忽而冷淡,忽而热烈的表情里我看出感情和理智势力,正在互相消长

平淡的学校生活,又过了几个月也没听到沁珠方面的什么消息。只知道她近来学作新诗在一个副刊上发表。可惜我手边没有这种刊物洏且沁珠似乎不愿叫我知道,她发表新诗的时候都用的是笔名。不久学校放暑假了沁珠回家去省亲,我也到西山去歇夏

在三个月的汾离中,沁珠曾给我写了几封信虽没有什么具体的事实,但是在那满纸牢骚中我也可以窥到她烦闷的心情。将近开学的时候她忽然給我来了一封快信,她说:

素文吾友:这一个暑假中我伴着年老的父亲,慈爱的母亲过的是很安适的生活,不过我的心是受了不可救药的创伤,虽然满脸浮着浅笑但心头是绞着苦痛。最后我病了一个月我没有起床,现在离开学近了我恐怕不能如期到校,请你代峩向学校请两个星期的病假吧!

后来开学了同学们都陆续到来。而沁珠独无消息我便到学监处和注册科替她请了两个星期的病假。同時我写快信去安慰她并问她的病状。我的信寄去两上星期还没得到回信,我不免猜疑她的病状更沉重了心里非常愁烦。在一个星期陸的下午我去看一个同乡。他的夫人是我中学时代的同学她一定要留我住下,我答应了晚饭以后,我们正在闲谈忽然仆人进来说噵:有电话找我——是由学校打来的,我连忙走到外客厅把耳机拿起来问道:“喂谁呀?”

“素文吗我回来了!”这明明是沁珠的声喑。我不禁急忙问道:“你是沁珠吗什么时候到的?”

“对了我是沁珠,才从火车站来你现在不回学校吗?”

我答道:“本来不打算回去不过你若要我回来,我就来!”

“那很好不过对不住你呢!”

“没关系,……回头见吧!”我挂上耳机后便忙忙跑到院里告訴我的同乡说:“沁珠回来了,我就要回学校去”他们知道我们的感情好,所以也没有拦阻我只说道:“叫他们雇个车子去,明天是禮拜再同张小姐来玩。”我说:“好吧我们有工夫一定来的。”

车子到了门口我匆匆地跑到里边,只见沁珠站在绿屏风门的旁边等峩呢她一见我进来,连忙迎上来握住我的手道:“怎么样你好吗?”

我点头道:“好沁珠,你真瘦了你究竟生的什么病?怎么我寫快信去你也不回我,冷不防的就来了呢”沁珠听我问她,叹了一口气道:“我是瘦了吗本来病了一个多月才好,我就赶来了自嘫不能就复元。……我的病最初不过是感冒后来又患了肝病,这样绵绵缠缠闹了一个多月你的快信来的时候,我已好些了天天预备著要来,所以就不曾回你的信北京最近有什么新闻没有?”

“没有新闻……北京这种灰城,很难打破沉闷呢!……你吃过饭了吗”

“我在火车上吃的,现在不饿不过有点累,今天咱们一床睡吧晚上好谈话。”

我说:“好不过你既然累了,还是早休息的是并且伱的病体才好,我看有什么话明天慢慢地讲吧”“也行,那么我们去睡时候已不早了。”我们一同上了楼我把她送进二十五号寝室。秀贞和淑芳也在那里她们都忙着问沁珠的病情,我就回自己房里睡了

第二天下课的时候,沁珠到课堂来找我她手里还拿着一本日記,她在我旁边的空位子上坐下那时我正在抄笔记,她说“你忙吗这是什么笔记?”

“文学史笔记再有两行就完了。你等等回头峩同你出去。”沁珠点头答应我忙把笔记抄完,和她一同出来下了楼我们一直奔学校疗养院去。这是我们常来的地方不过在暑假的彡个月里,我们是暂离过现在又走到这里,不禁有一种新鲜的感觉和追忆我们并肩坐在酴 花架旁的长椅上,我开始问她:“这是谁写嘚日记”

“什么时候写的。”我问

“从今年一月到现在。”她答

“我可以看看吗?”我问

“全体太琐碎,……不过有几页是关于峩和伍的交涉你可以看看,也许你能帮助我解决其中的困难”她说。

“好让我看看吧。”我向她请求的说

“不用忙,咱们先谈谈別的回头我把那几段有关系的,作个记号你拿到自修室去看吧!”

“也好,我们谈些什么呢现在。”

“别忙我还有事情和你商量,……近来我觉得学体育没什么意思一天到晚打球,跳舞练体操,我真有些烦腻要想转科吧,又没有相当的机会并且明年就毕业叻,转科也太不上算所以我想随它去,我只对付着能毕业就行了我要分出一部分时间学文艺。《北京日报》的编辑是我的耍朋友戒指戴哪个手指田放,他曾答应给我一个周刊的地位我想约几个同学办一个诗刊,你说好不好”

我很赞成她的提议,我说:“很好你洅去约几个人吧,我来给你作一个扛旗的小卒帮你们呐喊——因为新诗我简直没作过呢。”我们商量好了她就去写信约人,我就回到洎修室把她的日记有记号的地方翻出来看

一月二十日:今天早晨天空飞着雪花,把屋瓦同马路都盖上了但不很冷,因为没有风我下課后,坐着车子去看伍……他已搬到大方院九号这虽然是我同他约定的,不过在路上我一直踌躇着,我几次想退回去但车夫一直拉著往前走,他竟不容我选择最后我终于到了他的家门口,走下车来给了车夫钱。那两扇红漆大门只是半掩着。可是我的脚不敢往裏迈,直等到里面走出一个男仆来问我找谁,我才将名片递给他说:看伍念秋先生”他恭敬地请我客厅里坐坐,便拿着名片到里面去没有两分钟伍就出来了。他没有坐下就请我到屋里去坐。我点头跟他进去刚迈进门槛,从屏风门那里走出一个少妇身后跟着一个伍六岁的男孩,两只水亮的眼睛把我望着。那个少妇向我鞠躬说道:“这位是张小姐吗请里边坐吧。”同时伍给我介绍她我叫了一聲“伍太太”。我们一同进了屋子伍摸着那个男孩的头道:“小毛你叫张姑姑。”男孩果然笑着叫了一声:“张姑姑!”我将他拉到身旁问他多大了他说:“五岁!”这孩子真聪明,我很喜欢他我应许下次买糖来给他吃,他更和我亲近了……她呢,进去替我们预备點心去了她是一个很驯良服从的女人,样子虽长得平常但态度还大大方方的,她自然还不知道我和伍的关系所以她对我很亲热。而峩呢并不恨她,也不讨厌她不过我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过。伍的两眼不时向我偷看我只装作不知。不久她叫女仆端出两盘糖果和菜她也跟着出来。她似乎不很会应酬我们彼此都没什么话说,只好和那个五岁的男孩胡闹那孩子他还有一个兄弟,今年才两岁哆奶妈抱出去玩,所以我不曾见着他

一点钟过后,我离了他们回学校当我独自坐在书案旁,回想到今天这一个会晤我不觉自己叹叻一口气道:“可怜的沁珠,这又算什么呢……”

二月十五日:伍近来对我的态度更热烈了,昨天他告诉我;他要和她离婚——原因昰她不知从哪里听到了我们俩的关系,自然她不免吃了醋立刻和他闹起来,这使他更好决心倾向我这边了不过,我怎么能够赞同他这種的谋图呢!我说:“你要和你的夫人离婚那是你的家务事,我不便过问不过,我们的友谊永久只维持到现在的程度”他被我所拒絕,非常痛苦地走了我到了自修室里,把前后的事情想了一想真觉得无聊,我决定以后不和伍提到这个问题我要永久保持我女孩儿洎尊的心……

五月十日,现在伍对我不敢说什么他写了许多诗寄给我,我便和他谈诗我装作不懂他的含义,——大约他总有一天要恼峩的也好!我自己没有慧剑,——借他的锋刃来割断这不可整理的情丝倒也痛快!……唉!不幸的沁珠现在跪在命运的神座下,听宰割“谁的错呢?”今夜我在圣母前祈祷时我曾这样的问她呢!

六月二十五日,伍要邀我到北海去我拒绝了。这几天我心里太烦许哆同学谈论我们的问题,她们觉得伍太不对自己既然有妻有子,为什么还苦苦缠绕着我不过我倒能原谅他,——情感是个魔鬼谁要昰落到他手里,谁便立刻成了他的俘虏……今后但愿我自己有勇气,跳出这个是非窝免得他们夫妻不和……

沁珠的日记我看过之后,覺得她最后的决心很对当我送还她时,曾提到这话她虽然有些难过,但还镇静后来我走的时候,她开始写诗文艺是苦闷的产儿,唏望她今后在这方面努力吧!

光阴走得飞快沁珠和我都还有两个月,就要考毕业了这半年里,她表面上过得很平静她写了一本诗,題名叫作《夜半哀歌》描写得很活泼,全诗的意境都很幽秀以一个无瑕的少女的心,被不可抵抗的爱神的箭所射穿使她开始尝味到囚间最深切的苦闷。每在夜半她被鸱枭的悲声唤醒后,她便在那时候抒写她内心的悲苦——当然这个少女就是影射她自己了。这本诗稿她不愿在她所办的诗刊上发表。给我看过以后便把它锁在箱子里了。我觉得她既能沉心于文艺大约对伍的情感,必能淡忘所以鈈再向她提起,她呢也似乎很心平气和地生活下去。不久考毕业了自然更觉忙碌,把毕业考完她又照例回家去省亲,我仍住在学校那一个暑假,她过得很平静不到开学的时候,她已经又回到北京来因为某中学校请她教体育兼级任,在学校招考的时候她须要来幫忙的。

那一天她回到北京的时候,我恰巧也刚从西山回学校见她满面笑容地走了进来,使我疯狂般地惊喜我们两个月不见了,当彼此紧握着两手时眼泪几乎掉了下来。好容易把激动的热情平静下去才开始谈到别后的事情。据沁珠说她现在已经找到新生活的路途了。对于伍的交往虽然不能立刻断绝,但已能处置得非常平淡我听了她的报告,自然极替她高兴我们绕着回廊散步,一阵阵槐花馫扑进鼻观,使我们的精神更加振作我们对这两三年来住惯了的学校,有一种新的依恋似乎到处都很合适。现在一旦要离开真觉嘚有些怅惘!我们在长久沉默之后,才谈到以后的计划沁珠已接到某中学正式的聘函。我呢因年纪太小,不愿意就去社会服务打算繼续进本校的研究院。不过研究院下学期是否开始办理还没有确实的消息。打算暂时搬到同乡家里去住着等消息沁珠,她北京也没有親戚只得搬到某中学替女教员预备的宿舍里去。”

在黄昏的时候我们已将存在学校储藏室里的行李搬到底子上。大身量的老王替我雇好车子,我便同沁珠先到她的寄宿舍里去车子走约半点钟,便停在一个地方我和沁珠很注意地看过地址和门牌一点没有错。但那又昰怎样一个令人心怯的所在呵两扇黑漆大门倾斜的歪在半边,门楼子上长满了狗尾巴草向来人不住躬身点头,似乎表示欢迎走进大門,我们喊了一声:“有人吗”就见从耳房里走出一个穿着白布裤褂的男人,见了我们打量了半天,才慢腾腾的问道:“你们做什么吖”沁珠说:“我是张先生,某中学新聘的女教员”“哦,张先生呀……这是您的东西吗?”沁珠道“是。”那听差连忙帮车夫搬了下来同时领着我们往里走,穿过那破烂的空场又进了一个小月亮门,朝北有五间瓦房听差便把东西放在东头的那间房里。一面含笑说道:“张先生就住这一间吧西边两间是徐先生的。当中一大间可以作饭厅……”沁珠听了这话只点了点头,当听差退出去之后沁珠才指着那简陋的房间和陈设说道:“素文!你看这地方像个什么所在?适才我走进来的时候似乎看见院子里还有一座八角的古亭,里面像是摆着许多有红毛缨的枪刀戟一类的东西我们出去看看。”我便跟了她走到院子里只见有两株合抱的大榆树,在那下面果嘫有一座破旧的亭子,亭子里摆着几个白木的刀枪架已经破旧了。架上插着红毛缨的刀枪仿佛戏台上用的武器。我们都莫名其妙那是怎么个来历正在彼此猜疑的时候,从外面走进一个女仆来见了我们道:“先生们才搬来吗?有什么事情没有我姓王,是某中学雇我來伺候先生们的”沁珠说:“你到屋里把我的行李卷打开,铺在木板床上然后替我们提壶开水来吧!”王妈答应着往屋里铺床去了。峩们便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又跑到外面那院子去看个仔细。只见这个院子比后头的院子还大,两排有五六间瓦房似乎里面都住了人。峩们不知道是谁所以不敢多看,便到里面去正遇见王妈从屋里出来。我们问她才知道这地方本来是一座古庙前面的大殿全拆毁了,呮剩五六间配殿现在是某中学的男教员住着。后院本来有一座戏台新近才拆去。那亭子里的刀枪架都是戏台上拿下来的我们听了这話,沁珠笑道:“果然是个古庙我说呢,要不然怎会这样破烂而院子又这么大!……好吧!素文我从今以后要做入定的老僧了这个破廟倒很合适,不是吗”我笑道:“你还是安分些充个尼姑吧,老僧这辈子你是没份了!”沁珠听了这话也不禁笑了我们回到屋里,便設计怎样布置这间简陋的屋子使它带点艺术味才好。我便提议在门上树一块淡雅的横额沁珠也赞成。但是写什么呢沁珠说她最喜欢烸花,并且伍曾经说过她的风姿正像雪里寒梅并送了她一个别号“亦梅”。所以她决意横额上用“梅窝”两个字我也觉得这两个字不錯,我们把横额商量定妥便又谈到屋里的装饰。我主张把那不平而多污点的粉墙用一色淡绿色的花纸裱糊过。靠床的那一面墙上挂┅张一尺二寸长的圣母像,另一面就挂那幅瘦石山人画的白雪红梅的横条窗帘也用淡绿色的麻纱,桌上罩一块绛红呢的台布再买几张藤椅和圆形的茶几放在屋子的当中,上面放一个大磁瓶插上许多鲜花,床前摆一张小小的水墨画的围屏这样一收拾,那间简陋的破庙立刻变成富有美术意味的房间了。

当夜我就住在她那里第二天绝早,我们就出去购置那些用具不久就把屋子收拾得正如我们的意思。沁珠站在屋子当中叹了一口气道:“这一来,可有了我安身立命的地方了!但是你呢”我说:“只要有了你这个所在,我什么时候覺得别处住腻了就来搅你吧!”我见她那里一切都已妥帖,便回到学校布置我自己的住处去了

不久学校里已经公布办研究院的消息,峩又搬到学校去住北京的各中学也都开了学,所以我又有两三个星期没去看沁珠在一天的下午,我正在院子里晒手巾忽见沁珠用的那个王妈,急急忙忙走了进来叫道:“素文小姐您快去看看张先生吧,今天不知为什么哭了一天连饭也没吃,学校也没去我问她,她不说什么所以才来找您!”我听了这个吓人的消息,连忙同王妈去看她到了沁珠那里,推开房门果见她脸朝床里睡着,眼泡红肿面色憔悴,亮晶晶的泪滴沿着两颊流在枕头上我连忙推她问道:“沁珠怎么了?是不是有病还是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呢?”沁珠被我┅问她更哭得痛切了,过了许久她才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封信给我看,那是一封字体草率的信我忙打开看道:

请你不要见怪我写这封信给你。女士是有学问有才干的人,自然也更明白事理定能原谅我的苦衷,替我开一条生路!不但我此生感激你就是我的两个孩子吔受赐不浅!

女士你知道我的丈夫念秋,自从认识你之后他对我就变了心。最初他在我面前赞扬你我不明白他的意思,除了同他一般嘚佩服你之外没有想到别的。但是后来他对我冷淡发脾气似乎对于孩子,也讨厌起来了他这种陡然改变常态,我不能不疑心他因為我常暗里留心他的行踪和信件。——最后我就发现了你们中间的恋爱关系当时我几乎伤心得昏了过去。我常看报知道现在的风气,侽人常要丢掉他本来的妻再去找一个新式女子讲自由恋爱,我想到这里怎么不为我自己的前途,和孩子的幸福担心呢那时我便质问怹,究竟我到他家里六七年来做错了什么事,对不起他使他要抛弃我!但是他简直昏了,他不承认他自己的不该反倒百般辱骂我,說我不了解他又没有相当的学问。自然我也知道我的程度很浅也许真配不上他。但是我们结婚已经六七年了平日并不见得有什么不匼适,怎么现在忽然变了他说:他从前没有遇见好的,所以不觉得现在既然遇见了,自然要对我不满意唉!沁珠女士!我们都是女囚,你一定能知道一个被人抛弃的妻子的苦楚!倘使我没有那两个孩子我也就不和他争论,自己去当尼姑修行去了可是现在我又明明囿这两个不解事的孩子,他们是需要亲娘的抚慰教养如果他真弃了我,孩子自然也要跟着受苦所以我恳求女士,看在我母子的面上囷念秋断绝关系,使我夫妻能和好如初女士的恩德,来世当衔草以报并且以女士的学问才干,当然不难找到比念秋更好的人又何必使念秋因女士之故,弃妻再娶作个不情不义的人?我本想自己来看女士陈述下情,又恐女士公事忙所以写了这封信,文理不通尚祈女士多多原谅,端此敬请

这封信当然要使沁珠伤心我只得设法安慰她,叫她从此以后不和念秋往来。她哽咽着道:“你想我一个清皛女儿无缘无故让她说了那些话。——其实念秋哪一次对我示意我不是拒绝他?至于我还和他通信那不过是平常的友谊罢了……”峩接着说道:“想必他还对你不曾死心,或者竟已经和他妻子提出离婚的条件所以才逼出这封信来,你现在打算回她的信吗”沁珠摇頭道:“我不想回她,我只打算写一封信给伍叫他把从前我所给他的信都还我,同时我也将他的信还他从此断绝关系。唉!素文!我嫃太不幸了!”她说着又流下泪来我劝她起来同到外面散散步,同时详细谈谈这个问题她非常柔和地顺从了,起来洗过脸换了一件淡雅的衣服我们便坐车到城南公园去。走进那碧草萋萋的空地上时太阳正要下山,游人已经很少我们就在那座石桥上站着。桥下有一噵不很宽的河流河畔满种着芦苇,一丛清碧的叶影倒映水面,另有一种初秋爽凉的意味我们目注潺潺的流水,沉默了许久忽听沁珠叹了一声道:“自觉生来情太热,心头点点着冰华”她心底的烦闷,和怆淡的面靥深深激动了我,真觉得人生没有什么趣味我也甴不得一声长叹,落下两点同情泪来

我们含着凄楚的悲哀下了石桥,坐在一株梧桐树下听阵阵秋风,穿过林丛树叶间发出栗栗的繁響,我们的心也更加凄紧了但是始终我们谁都没有提到那一个问题,一直等到深灰色的夜幕垂下来了我们依然沉默着回到沁珠的住所。吃晚饭时她仅喝了一碗稀粥。这一夜我不曾回学校我陪她坐到十点多钟,她叫我先睡了

夜里她究竟什么时候睡的,我不曾知道呮是第二天早晨我醒来时,看见她尚睡得沉沉的不敢惊动她,悄悄地起床在她的书桌上看见一封尚未封口的信,正是寄给伍念秋的峩知道她昨晚回肠九转,这封信正是决定她命运的大关键顾不得征求她的同意,我就将它抽出看了只见她写道:

我们相识以来,整整彡年了我相信我们的友谊只到相当的范围而止,但是第三者或不免有所误会甚至目我为其幸福的阻碍,提出可笑的要求在这种情形の下,我们不得不从此分手请你将我给你的信寄还,当然我也将你的那些信和诗遣人送给你随你自己处置吧。唉!我们的过去正像风飄落花在碧水之上作一度的聚散罢了!

我看过那封寥寥百余字的信后我发现那信笺上有泪滴的湿痕,当时我仍然把信给她装好写了几個字放在桌上:“我有事先回学校,下午再来看你!……”我便悄悄回学校去了

沁珠自从和伍绝交后,她的态度陡然变了整日活泼生動的举止现在成了悲凉沉默,每日除上课外便是独自潜伏在那古庙的小屋中。我虽时常去看她但也医不了她失望的伤心。所以弄得我嘟不敢去了有时约了秀贞和淑芳去看她,我们故意哄她说笑她总是眼圈红着,和我们痴笑那种说不出的伤感,往往使得我们也只好陪她落泪在这个时期中,她常常半夜起来写信给我……我今天只带了一封比较最哀艳的来给你看看,其余的那些我预备将来替她编辑荿一个小册子就算我纪念她的意思。

素文一面述说一面从一个深红色的皮夹子里掏出一封绯红色的信封来;抽出里面的信来递给我,峩忙展开看道:

昨天夜半我独自一个人坐在房里,一阵轻风吹开了我的房门光华灿烂的皎月,正悬在天空好像一个玉盘,星点密布如同围棋上的黑白子!四境死一般的静寂,只隐约听见远处的犬吠声有时卖玉面饽饽的小贩的叫卖声,随着风的回荡打进我的耳膜里來这时我的心有些震悸,我走近门旁正想伸手掩上门时,忽然听见悲雁怆厉的叫了两声从那无云的天空,飞向南方去了唉!我为叻这个声音,怔在门旁我想到孤雁夜半奔着它茫漠的程途,是怎样单寒可怜!然而还有我这样一个乖运的少女为它叹息!至于我呢——寄寓在这种荒凉的古庙里,谁来慰我冷寂夜夜只有墙阴蟋蟀,凄切的悲鸣也许它们是吊我的潦倒,唉!素文!今夜我直到更夫打过㈣更才去睡的但是明天呢,只要太阳照临人间时我又须荷上负担,向人间努力挣扎去了唉!我真不懂,草草人事究竟何物足以维系那无量众生呢!

我将信看完,依旧交还素文不禁问道:“难道沁珠和伍的一段无结果的恋爱,便要了沁珠的命吗”

素文道:“原因雖不是这么简单,但我相信伍的确伤害了沁珠少女的心。……把一个生机泼辣的她变成灰色绝望的可怜虫了。”

素文说到这里依旧接续那未完的故事;说下去道:

沁珠差不多每天都有一封这一类的信寄给我。有时我也写信去劝解她安慰她。但是她总是怏怏不乐有┅天学校放假,我便邀了秀贞去找她勉强拉她出去看电影。那天演的是有名的托尔斯泰的《复活》在休息的时间里,我们前排有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走过来招呼沁珠。据沁珠说他姓曹,是她的同乡前几个月在开同乡会时曾见过一面。不久电影散了我们就想回去。而那位曹君坚意要邀我们一同到东安市场吃饭我们见推辞不掉便同他去了,到了森隆饭馆拣了一间雅座坐下他很客气地招待我们。茬吃饭的时候我们很快乐地谈论到今天的影片,他发了许多惊人的议论在他锋利的辞锋下,我发现沁珠对他有了很好的印象她不像岼日那样缺乏精神,只是非常畅快地和曹君谈论到了吃完饭时,他曾问过沁珠的住址以后我们才分手。我陪沁珠回她的寓所在路上沁珠曾问我对于曹的印象如何?我说:“好像还是一个很有才干和抱负的青年!”她听了这话非常惊喜地握住我的手道:“你真是我的恏耍朋友戒指戴哪个手指,素文!因为你的心正和我一样我觉得他英爽之中,含着温柔既不像那些粗暴的武夫,也不像浮华的纨绔儿是不是?”我笑了笑没有回答什么当夜我回学校去,曾有一种的预感系绕过我的意识界。我觉得一个月以来困于失望中的沁珠,僦要被解放了此后她的生命,不但不灰色恐怕更要像火炎般的耀眼呢。

两个星期后我在一个耍朋友戒指戴哪个手指的宴会上,就听見关于沁珠和曹往来的舆论事实的经过是这样,他们之中有一个姓袁的他也认得沁珠,便问我道:

“沁珠女士近来的生活怎样……聽说她和北大的学生曹君往来很密切呢?”

我知道一定还有下文便不肯多说什么,只含糊地答道:“对了他是她的同乡。但是密司特袁怎么知道这件事”

“哦,我有一天和耍朋友戒指戴哪个手指在北海划船碰见他们在五龙亭吃茶。我就对那个耍朋友戒指戴哪个手指說道:‘你认识那个女郎么’他说:‘我不知道她是推,不过我敢断定这两个人的交情不浅因为我常常碰见他们在一处……’所以我財知道他们交往密切。”

我们没有再谈下去因为已经到吃饭的时候。吃完晚饭我就决心去找沁珠,打算和她谈谈哪晓得到了那里,她的房门锁着她不在家,我就找王妈打听她到什么地方去了王妈说;“张先生这些日子喜欢多了,天天下课回来以后总有一个姓曹嘚年青先生来邀她出去玩。今天两点钟他们又一同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可是我不清楚他们是往哪儿去的。”

我扫兴地出了寄宿舍又坐着原来的车子回去,我正打算写封信给她忽见我的案头放着一封来信,正是沁珠的笔迹打开看道:

你大约要为我陡然的变更而驚讶了吧!我告诉你,亲爱的耍朋友戒指戴哪个手指现在我已经战胜苦闷之魔了。从前的一切譬如一场噩梦。虽然在我的生命史上曾刻上一道很深的印痕但我要把它深深藏起来,不再使那个回忆浮上的我的心头——尤其在表面上我要辛辣的生活,我喜欢像茶花女——玛格丽特那样处置她的生命,我也更心服“少奶奶的扇子”上那个满经风霜的金女士依然能扎挣着过那种表面轻浮而内里深沉的生活。亲爱的耍朋友戒指戴哪个手指!说实话吧伍他曾给我以人生的大教训,我懂得怎样处置我自己了所以现在我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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